王敷对他们的名字从来没有留心过。
王纪中由下人带着进了松竹轩后,见着老太爷正立在石桌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不敢轻易上前打断,只好候在一旁,直到日头隐隐西斜,老太爷终于有了停笔的意思,他才谨小慎微地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走上前去,低声唤道:“老太爷。”
他微微弓着腰,头也低下去,做足了谦卑恭敬的姿态。
王敷颔首应了一声。
王纪中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白玉印章,双手呈奉到他眼前,小心翼翼地笑道:“听闻叔父喜欢收集印章……”
他方开口,便被王敷随意投来的清淡一瞥吓得止住了话头,讪讪地捧着印章,不敢再往下说。
况且这印章来得也不光彩,是当年他让人假扮山匪,杀了沅州凌氏一家,从凌家府库里搜罗出来的玩意儿。
也怪凌家人不识相,他想要沅州的漕运生意,让人好好去和凌家人谈,也答应跟他们七三分成,偏偏凌家人咬死了不肯松口,他也没办法,只好送他们上路。
其实这也没什么,成大事者,哪个手里不沾些血。
但面对王敷,他把不准他的态度,更恐他对此忌讳,于是只好秉承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默不作声立在一旁。
王敷看了眼他手里捧着的白玉夔龙纹印章,赞道:“质地甜润通透,刀工贯连精湛,古雅清逸,倒是佳品。”
他说完,却也没有要接的意思,淡淡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献这么一方印章,有什么事便直说罢。”
他虽心神全在作画上,但也能看得分明,这个旁支过来的侄儿,看似恭敬有礼,沉得住气,一直候在一旁,直到他画完停笔才上前,但他眼里的焦躁不安却掩盖不住。
王纪中闻言,终于忍不住,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地将自己这些日子做下的糊涂事全盘托出,末了,他更是声泪俱下地道:
“侄儿糊涂,犯下如此大错,不仅未能为我王家搏一个锦绣前程,反而引火烧身……事到如今,侄儿纵是身死也难以谢罪,然而东宫到底捏了侄儿的把柄,侄儿恐怕,他们会借此对付王家……”
王敷哼笑一声,已经松垮的眼皮垂塌堆叠在眼角,他眼也不抬地问道:“你自己做下的错事,与王家何干?若是真存死志,想来你今日也不会踏足此地。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王纪中抬起头,声音极轻地开口:“侄儿、侄儿想进宫,求见三皇子……”
几乎是一霎之间,王敷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料想王家保不下你,便想去走三皇子的门路?”
不得不说这是一步好棋。
王敷转动着有些浑浊的双眼。
王家一心想将三皇子推上储君之位,然而他对此事,似乎并不太热衷。就拿年初的事来说,太子离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五皇子与九皇子,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一边结交朝中大臣,一边派人打探太子行踪。偏偏三皇子风雨不动安如山,说自己要坐山观虎斗。
纵使是王敷,也看不明白这个外孙的心意。
这倒是个机会。
三皇子如果保下王纪中,便能证明,他对那个位置,并非无动于衷,与此同时王家对他也会更为忠心——今日他能救王纪中,将来他就能救第二个、第三个王纪中。
王纪中见他沉吟良久,自觉无望,不由得面色灰白。
然而下一瞬却听得那坐在竹椅上的老者道:“去吧。”
他顿时抬起头来,欣喜若狂地道了声是,复又起身,郑重拱手,而后方才退下。
出了松竹轩,几乎称得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充盈了他的内心。
他步履轻快地吩咐人备马,往宫中行去。
林渡候在松竹轩门口,见他这样,便知事成,轻声笑笑,而后回了自己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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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纪中?他来做什么?”
毓庆宫里,裴敬听见宫人的禀报,眯了眯眼,与身边的人道:“本宫想起来了,就是他勾结许龙楼,在朱雀楼伏杀太子?”
裴肃遇刺的事,早已经朝野皆知。从昨晚开始,大理寺就一直戒严,谢春山和崔慎微两个人在里面待了一整晚,天刚亮才各自打道回府。这种情形……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大理寺里关了个棘手的人物。
没费多少心思,裴敬就让人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也就是许龙楼誊下罪状后不久,他知道了王纪中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