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山平复下来,缓缓一笑:“不重要了。”
因为从今天起,许龙楼将永远活在巨大的恐惧与不安中,他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要用这个畜生的血与泪,祭奠故人的亡灵。
“不、不、你告诉我,你提醒一下我,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让我看看他,求、求求你们……”许龙楼用力地晃着禁锢住手腕的锁链,他的理智与冷静溃不成军,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概念:许家尚有血脉存世。
他到现在还记得家人被押上断头台的那天,天边翻滚着汹涌的阴云,行刑前不久,天上开始下雨,他的母亲,妻妾,孩子们,还有叔伯兄弟,侄儿们,全都跪在他眼前,他们曾经穿着锦衣华服,出入香车宝马,身后婢仆成群,所到之处,王侯将相也要礼让三分,寻常百姓更是连直面他们都不敢。
然而那一天,他们跪在天下人眼前。定京许家,也从此湮灭在这王朝的烟云之中。
直到云收雨歇,行刑方毕。不久前那台上流满了许家的血,然而雨停之后,一切又都被冲刷干净,什么都不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天许龙楼混迹在人群中,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原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可现在他却忽然被告知,原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苟活在世,他那未曾见过的,仅在儿子的家书中出现过只言片语的小孙子还活着。
他咬牙:“供状在哪里……”
崔慎微偏过头,示意狱卒将供状拿给他。
裴肃又道:“慢,呈上笔墨。”他看向许龙楼,“照着誊下来。”
许龙楼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将供状上的内容誊下来,又十分乖觉地签过字画过押后,便期冀地看向面前的人,小心翼翼道:“我……”
他刚开了个话头,就被谢春山打断:“你的孙子活得很好,但你想见到他,绝无可能。不过我若是心情好,往后也会让人给你带些他的东西,以供你睹物思人,正巧,我今天就带了。”
他说完,朝许龙楼扔下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许龙楼捧着双手,却没接到。东西落在他脚边,他急切地弯下腰,却在打开手帕的一瞬间怔愣住。
手帕里包裹着的东西,赫然是一根断指。
谢春山笑道:“怎么样,这份见面礼,许将军还满意吗?”
“四年前,你任由子侄抢占他人军功,为了威慑三军,活烹前去调查的人时,可想过今天?”
“你们耍我?”
谢春山语气平静:“从头到尾,我们就没答应过你任何事,谈何耍你?许将军,好好活着吧,往后这样的礼物,你还会收到很多。也别想着去死,你若死了,我就将你的孙子和三只饿红了眼的野狗关在一起,一定在你临死前,让你亲眼看到你的孙子是怎么被野狗分食,活生生死在你眼前的。”
他说完,终于捞起落到地上的状纸,随裴肃与崔慎微一道,出了诏狱。
外面天已经阴下来,天色昏暗,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裴肃看向身后的谢春山,欲言又止。
四年前许龙楼以权谋私,不仅力促侄儿抢占麾下校尉军功,甚至伪造了那人通敌叛国的证据,后又买凶灭其全家。
那时候宋扶峦还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大理寺主簿,谢春山上任大理寺卿前一天晚上,与他在路边酒摊相识,第二天两人又在大理寺相遇,两人脾性相投,后来一直一道喝酒办案。
直到那校尉的好友杀进大理寺,以性命为拜帖,托请大理寺卿谢春山为好友沉冤昭雪,洗清罪名。
而后宋扶峦主动请缨,马出定京,以身殉道,再一年,太子监国,许家败落,满门抄斩,许龙楼下落不明。
直到三年后,他们才终于有机会再度布局,为故人报仇雪恨。
谢春山仰起头,望着天边隐约起伏的山野轮廓,轻声笑道:“要是被他看见今天的我,又该笑话我沉不住气了。”
“不过好在,我终于是对得起他了。”
第104章 喝汤
裴肃拍了拍谢春山的肩膀:“去看看他吧。”
谢春山颔首, 阔步而行,出了大理寺。
崔慎微正要告辞,裴肃却叫住他:“昨晚阿妤只怕也被吓坏了, 你一会儿若是没事,不妨拿孤的令牌进宫去看看她。”
崔慎微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温声道:“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