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而已,无妨。
他点了点头,低下眼眉,处理过今日的奏章后,屈指敲着桌面,淡声问道:“谢春山回来了?”
“回来了。”临渊答道。
“让他午膳后进宫见我。”裴肃沉吟着道。
他说罢,门外便响起宫女的声音,说是太子妃醒了,请太子过去用膳。
裴肃于是颔首起身。
他到时,崔妤正捧着一碗甜汤在喝,碗口盖住她大半张脸,裴肃站在门口,笑眼望向她。
此前十余年,自裴肃懂事起,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里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加起来,都不及她明艳温软。
她多像刚生出柔嫩翅羽的小黄莺,又像春日枝头盛了一抔新雪的粉海棠,如此轻盈鲜丽,每当他望见她,心里总会生出无限柔情。
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夹了一筷虾饺到崔妤面前的菜碗里。
崔妤喝罢甜汤,就看见碗里卧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她拿起筷子戳了戳,然后夹起来,很小心地咬了一口,直到吮吸完里面的汤汁,才将整只虾饺吞入腹中。
裴肃发现她的小妻子在用膳时总是很郑重,也和他提过好几次不要浪费粮食的事。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于是便也就开口问了。
崔妤还在吃他夹过来的第二只虾饺,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却在听见他的问话后,仿佛连咀嚼也忘了,就那么呆愣愣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虾饺,想了想,问他:“裴肃,你种过地吗?”
裴肃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崔妤从他脸上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她弯眼笑了笑,道:“我也没有。”
“可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是姜大人,他带我到庄子上去看过农户们种地,不止种地,还有灌溉,收割的时候,我都看过。”
她见过庄子上的农人在田地里插了一天秧苗,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也见过他们在六月变天时,什么都顾不上,急急忙忙收粮食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很小,并不太能理解父亲带自己看他们劳作的用意。
但是从那之后,她每吃一餐饭,因为觉得饭菜不合心意,想要让下人撤下去时,都会忍不住想起那些画面。
后来年纪稍长,她开始读书。
读“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读“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读“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其实我这样做好像也没什么用,世家豪奢之族,每日铺张浪费不知几何。但至少这样做的话,我会觉得比较心安。”她道。
人生此世,难得心安。
裴肃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声道:“我知道了。”
崔妤转过头,有些莫名地望向他:“你知道什么了?”
裴肃却不答,话锋一转,道:“再过不久,宫中要办中秋宴,贵妃那边的意思是,由你来主办,你意下如何?”
第90章 荒唐
崔妤皱了皱鼻尖, 甚至巴掌大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我可以拒绝吧?”
她不喜欢麻烦,况且贵妃那边递过来的事,准没好的。
说完,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我来主持便我来主持吧。”
裴肃笑道:“不喜欢推了便是, 用不着为难自己。我一会儿让人去回了贵妃。”
他说罢,仍觉得好笑,望着崔妤的眼里满是笑意。
寻常人都巴不得大权在握,尤其这等主持中馈之事, 不仅私底下有油水可捞, 面上更有风光。也就只有崔妤, 因着怕麻烦, 半点不想揽权。
不过这样也很好。
宫里养了那么多人,总不能都是些尸位素餐的东西。
她不想操心, 那就不用操心。
崔妤满意地重重“嗯”了一声, 又礼尚往来地给裴肃夹了一筷烟笋炒肉。
两人用过早饭, 崔妤便像往常一样起身,准备送送裴肃。
然而在裴肃走到门口时,却伸手拉住了将要转身的崔妤:“难得休沐,要不要与我一处去书房。我处理政事,你也可以在旁边看书写字。嗯?”
崔妤有些犹豫, 抿着唇看他:“就只是这样,不做别的?”
她实在对裴肃很有警惕之心。
裴肃听着她的话,又有些想笑。
真可怜。
像只被玩坏了的小狗。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听他的话, 一边对他深怀警惕,一边又对他抱有信任与期待。
他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不做别的。”
崔妤还是犹豫, 却也点了点下巴,挣脱他的手,转过身将自己的针线与绣绷抱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