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了解崔妤。
如果是她喜欢吃的东西,肯定迫不及待要从人群里挤出来,然后打开油纸,一边吹气一边试探着伸手去拈,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甚至还没打开就给他。
崔妤鼓了鼓腮,小声为自己辩解:“也不是不喜欢吃、就是、就是现在不想吃嘛……”
她在吃东西这回事上,是有自己的一套讲究的。
春日里吃鲜鱼菌菇青菜最好,夏日就应该吃凉菜清粥,似这等软软糯糯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就应该秋冬时节的夜里吃,大风雨雪天则适合喝汤。这时候眼看是入秋了,但天气也还没凉下来,就适合吃些鲜嫩瓜藕。
“但是总不好浪费粮食吧?”她仰头看着裴肃,用语重心长的口吻与他说话,“你是一国储君,将来更是江山共主,更应该明白一蔬一饭,来之不易。有你做好了表率,宫中下人,朝上大臣们才会追随你,效仿你,常行节俭。”
裴肃懂了。
她不光买椟还珠,如今还要强买强卖。说这么多大道理,无非是要他吃掉她买的那一包梅花糕。
见裴肃仍然不为所动,崔妤咬了咬牙,凑到他眼前,小声开口:“阿肃哥哥……”
裴肃哼笑一声:“大点儿声。”
崔妤恼极,一把将梅花糕收回来,转身往街市深处走。
她就没见过这么得寸进尺的人。
大不了、大不了她待会儿一个人把这些都吃掉。
她走得又急又快,裴肃眼看跟不上她,只得故技重施,伸长了手去捞她的后衣领。
崔妤被他扯住后领,动弹不得,于是转过脸来,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怎样,是不是改主意了?”
裴肃“啧”了一声,另一只手伸出来,掐了掐她的脸颊:“谁惯的你?”
崔妤跺了跺脚:“你别掐我,一会儿红了不好看!”
裴肃松开手,果然看见她脸红了一片。
他呼吸微滞,想起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他知道她不仅脸颊娇嫩,身上别的地方也同样如此,捏一下按一下,就容易留下青紫斑驳的痕迹。
“阿妤。”
“嗯?”
裴肃抬眼,温和地笑,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微微低下头,在女孩子的耳边轻声问她,“旷了这么久,你莫非不曾想我?”
崔妤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瞬,她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转头就要快步走进人潮里。
这一次裴肃却早有预料,在崔妤刚要转身离开时,便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他闷声笑道:“好了,跟你说着玩儿的。”
两人穿过长长的夜市,便来到桃荫河边。
河上浮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小渔船,也有规模更大一些的商船,还有华丽的画舫。
有人在船上卖菱藕瓜果,从南边运来的丝绸绮罗,画舫里则是一片欢声笑语,船舱上映出里面舞女窈窕的身影,崔妤在岸上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她在这众多于岸边驻足的游人中,也是极为出众的。
不远处有穿着锦袍的少年郎被好友们从人群中推出来,红着脸来到她面前,手里还攥了两枝栀子,朝她拱手,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方才在远处见着姑娘……姑娘想是孤身一人……这夜市、夜市虽然热闹、但终究……”
他话没说完,脸却已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极为狼狈地将自己的来意表明:“不知姑娘可否、可否赏脸,让小生送你归家……我、你放心、我绝不是坏人,我爹是翰林学士,这是我家的传家宝……”
他巴巴地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想请崔妤千万不要误会他。
崔妤见他这样,忍不住发笑。
定京城里,还有这么呆的公子哥儿啊?
少年郎望着她,更呆了些。
少女身后花灯绚烂,她立在灯下,身姿绰约,眉眼盈盈,好似春日新绿的杨柳枝外,开出的第一朵皎白玉兰,温柔恬静。
“孙学士总说他儿子玲珑心窍,博学多才,今日一见,我方知晓什么叫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莫非孙公子这些年只知道钻研经书,却不懂得半分人情世故?”
裴肃手腕微动,将崔妤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孙公子这才发现心上人身边还有位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他连忙又拱手:“您一定就是小姐的兄长吧,是我唐突了,真对不住……”
他连连道歉,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着心上人的兄长越来越黑的脸色,终究是不敢再开口,只难舍地看着立在花灯下巧笑嫣然的小姐,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