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出声制止,便是默许了。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去到楼上,敲响房门,低声道:“公子,阿措走了。”
裴肃淡淡“嗯”了一声。
他原有一件事想问她,只是现在却什么也不必问了。
他全都明白了。
在等阿措的时候,他完整地梳理了一遍崔妤与他在侯府的过往,看起来一切都没有问题,从她见到他,到接近他,到他观赏她愚蠢的心计、拙劣的勾引,都没有问题。
她看起来,的的确确是对他情根深种。
唯独一件事有蹊跷。
那便是四月夜里,她朝他发了一通脾气,而后便一个人在湖里泡了许久,第二天,扫云居里就传出来姜二小姐感染风寒,病得极重,不能参加老夫人寿宴的消息。
在那之前,她对他一贯殷切,而在那天夜里,她却对他态度大变,再往后便是寿宴结束,她将要随魏氏回姜家,看起来对他似乎全无留恋一般,还笑着与他道别。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情根深种。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崔妤想用过就丢的一面挡箭牌。
裴肃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总说崔妤笨,没有学会世家贵女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心性也软弱,被姜明佩险些算计了清白也不报复回去,然而如今他才知道,她分明聪明得很。
真正愚蠢的人是他。
该有多愚蠢,才会对一个欺骗他的女人动心。
他忽然想知道,在他将白氏接到侯府里,给了姜明佩致命一击的时候,在妙华寺里为她许下愿望挂木牌的时候,杀秦王教训魏婳的时候,送她合欢簪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是会觉得他可怜,还是可笑呢?
他低下头,从白瓷盏盛着的浅碧色茶汤里,望见了自己的眼睛。
他想到姜妤柔软而秾艳的眉眼。
她真会骗人啊。
下一瞬,他捏着茶盏的手陡然发力,顷刻间,茶盏四分五裂,掌心的鲜血混合着温热的茶水汩汩流出,滴落到地上,溅湿他玄色的衣摆。
“殿……公子!”临渊愕然,惊呼出声,情急之下,险些唤错称呼。
裴肃却只是面色冷淡地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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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妤正在外头闲逛,逛到朝天楼对面的书肆时,恰便见着阿措从朝天楼里跑出来。
她眯了眯眼,唤身边的摇红:“那不是阿措吗?”
她今日出门,给几个丫鬟都放了假,行香和小蛮还有阿措约着一块儿去绣坊挑选时兴的料子和花样,想用之前攒起来的月钱给自己做两身新衣裳,原本摇红也想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便让行香她们顺便将她的那份也捎带上。
“她怎么一个人在那儿?去把她叫过来。”
摇红应了声是,快步走到对面,将站在朝天楼外正拍着胸口喘气的阿措带到了自家小姐面前。
“小姐!”阿措一见着崔妤,便急切地唤道,不等她问,便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说了出来,“奴婢和行香小蛮刚出门没多久,就被祝公子身边的临渊叫住,他说祝公子想见奴婢。”
“但是……”阿措犹豫道,“奴婢猜想祝公子应当是有事想问奴婢,但是奴婢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便想还是先将这事禀告给您。”
崔妤闻言,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朝天楼:“他在里面?”
阿措用力点了点头。
崔妤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带我去见一见他罢。”
她想把昨天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完。
光是这样想想,她就觉得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来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紧张的情绪,跟在阿措身后,进了朝天楼,上到二楼雅间,随后敲响房门。
屋子里的裴肃冷淡地看了一眼临渊。
临渊会意,立时转过头看向门外,微微拔高了声音:“谁啊?”
崔妤抿了抿唇,手上不自觉的抠着绢帕上的刺绣:“是我,崔妤。”
她说完,又将手压在胸口上,仿佛命令似地默声道:“别跳了!”
裴肃听见她的声音,面色更冷。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淡声对临渊道:“去开门。”
临渊挠了挠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仍在滴血的掌心,和地上茶盏的碎片,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碍于他阴沉的脸色,不敢开口,只得低声应了句是,去到门边,给崔二小姐开了门。
崔妤在外头等了许久,也不敢生气。何况一进门,她便看见裴肃的手,立时瞪大了眼睛,连忙走过去问道:“你手怎么了?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包扎一下!”
她这时候连先前的紧张都顾不上了,只剩下对裴肃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