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好言相劝夫人不听,那也不能怪他不给夫人面子了。
这侯府,如今还远不是夫人做主之时。
候在院门处的两个膀大腰粗的仆妇远远见着庭中管事的动作,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径直走进庭中,往亮着灯的厢房走去。
红绡见状,立时大惊道:“你们想做什么!”
出了绿云那档子事后,红绡如今俨然是雁园里说一不二的大丫鬟,便是出了雁园,外头的小厮婢女,仆妇杂役见着她,也得称一句红绡姐姐。
然而今日,那两名粗使仆妇得了管事的令,可不会再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半点没有犹豫地就将她推到了一边,然后撞开了房门。
姜明佩听见外面的动静,她心中原本十分地慌乱,这会儿却奇异地镇定了下来。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倚在床头,冷眼看着冲进来的两个婆子:“你们如今是要反了天不成?”
“夫人见谅,奴婢们也是没法子……您看,是劳驾您起身随奴婢们走一遭,还是奴婢们搀着您过去?”
姜明佩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挺直了脊背,淡声道:“我去便是,何至于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是生怕底下人不知道我这侯夫人做不长久?”她忽地笑了一声,语气轻缓,“婆母知道你们是这样请我的吗?”
她说完,声音冷厉地质问道:“若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万一,你们谁担待得起!”
两个仆妇果然被她这一番话吓唬得心里直颤,年轻些的面色更是一变,就要开口赔罪,然而姜明佩却已经越过了她们,仪态端庄地朝外走去。
她方才也是电光火石之间才想到,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不仅婆母与侯府会护着她,公道与人心也会护着她。
即便、即便她做了那样的事,可那又如何?姜妤和崔慎微不是没出事吗?他们能拿她怎么样?
她便是去见上一见崔慎微,又有何妨。
想通了这关键的一点,她便有了十足的底气,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手段高明,心性出众的姜家嫡女、侯府夫人。
她款款到了府门前,见着坐在马车里的崔慎微,与穿着铠甲,手执长枪的少年将军,淡然笑道:“听闻崔大人要见我?”
崔慎微下巴轻点,马车后的一众穿着短褐,腰间佩刀的侍卫,忽然抬着盖了红布的物什上前,整整齐齐停放在他们面前。
崔慎微也笑道:“夫人可想见识见识,这红布之下的景象?”
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姜明佩矢口拒绝。
然而崔慎微却不给她这个面子,他屈指轻敲车辕,下一瞬,便有披坚执锐的将士翻身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她身后,押着她下了石阶,去到最近的一张红布前。
侍卫见状,霎时抬手掀开红布,冲天的血腥气扑涌而出,直将姜明佩熏得张口欲呕,但是很快,看清楚了红布下掩着的乃是一口棺材,以及棺材里躺着的、情状恐怖的尸体后,她却连恶心都顾不上了,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慌与惊惧——
那被火光照耀着的、死不瞑目的、惊恐与愕然交织的面容,正是与她会面的山贼之一。
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然而身后的将士却死死钳住她的胳膊,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紧接着,她又被迫去看了第二具、第三具……直到将整整十三具尸体看完,那将士才终于松开她。
姜明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向来被人称赞锦心绣口,心思玲珑,然而这时候她才终于发现,原来言语是如此苍白无力的东西。
她转过头,看见最后一口被红布盖着的棺材。
那里面,又会装着谁的尸体?
正当她心中悄然划过这缕念头,恰巧暗风拂来,吹开红布一角——她终于看见,那是一口空棺材。
那幽深的暗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堪堪站稳,不至于让自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因为惊惶失态。
崔慎微欣赏着她惊惧瑟缩的神情,淡声笑问道:“夫人,如何?”
姜明佩牙齿打颤:“什、什么如何?”
石阶之上的老夫人见着这一幕,也是险些要晕过去。
漫天火光之下,身穿黑甲手执银枪的将士将侯府团团围住,用红布盖着装了死人的棺椁,就这样停在他们面前……今夜的事传出去,昭德侯府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名,便要散落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