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袂,兵刃相接他抽离长剑,踮脚退开几步站定在我面前,任由我反腕将手中剑刺入他的心口。
他弯眉笑盯着我,眸色隐晦阴深,胸前血濡湿一大片红。
「你和我是一样的,都只为自己活。」
我笃定,他一开始就看透了我,就如我看透了他。
风呼啸着,吹散他的话。
我犯了仁慈。
他忽执剑朝我猛冲,我抽剑扬开血,横挡在身前意欲拦下他。
见我如此他又笑了,取下缠腰上的软剑挑开我手中剑。他未伤我反而紧抱住我。
他悄声跟我说他疯了,居然真的爱上了一个至始至终心机算尽的魔头。他又说,子蛊在他心口,原是想为我续命。
我再次被他的无稽逗笑,像是发了癫,反手掏出藏好的匕首,捅了自己一刀。
刀刃深深刺入腹部未愈的伤处,我细细感受那份坚硬的寒冷阻挡血液的冰凉,猛地匕首拔出,血喷涌而出,染红我的白衣。
那日他留下的白衣,竟未被销毁,藏在了深土底下。
我仰天大笑,喉间的血不断涌上。
我早就不想要这命了。
真相,仇恨,爱情,朋友,手足,一切的一切都没命来的要紧。
可我不想要了。也不知我这魔头殒命后,可否有人唱一句家乡的丧歌。
我倾身坠下山崖,记得崖底有一条淙淙流淌的河流。
那是隔绝乱葬坟与世间的河。
当真是山下百步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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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吕坤《呻吟语·卷一·礼集·存心》
翻译:一个私念收住了,那么各种善念就会同时出现;一个私念放纵了,那么各种邪念就会乘虚而入。
②“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首诗的作者是人称“山中宰相”的南朝梁代药物学家陶弘景,在他所著的道家著作《登真隐诀》一书中就介绍了“青精饭”的做法:“以南烛草木煮汁渍米为之”
③丧歌是作者家乡这边一种丧葬仪,主要用吴方言是唱的带有戏曲的意味,具体内容后文会再提及。
第8章 08.一辈子(7)
18.
影子死前还存星点意识,我忘记同他告别。大火熄灭后,他的尸体已成黑炭,我发慈悲挖了个浅坑,粗粗将他掩埋。
往后几年清明,我给影子烧纸钱撒酒,跟他说起当年忘记同他说,我一早就知道他的目的。
我知道影子和郎中时旧相识,所以我留了他一条命,把他带到郎中面前。知道郎中的动机不纯,知道那天夜里的酒不干净,更知道那名士不是碰巧路过亦非色欲熏心。
郎中给我的醒酒药丸,我含在嘴里藏在舌下,等他走后,我吐了出来。因为我闻出,里头的东西存异样。其实郎中不说,我也猜的出约莫是压蛊的。我未服下,母蛊动躁提前,郎中不得不费心力续我的命。也不知何时他将蛊下在我身,这偌大天下,也就郎中有此识人血脉暗下毒蛊本事。
问过陈阿山,他的孩儿早夭,出生不到半年便去世。
郎中的药没能把发瘟的孩儿救回来。
我一向心理明了,相较于治人救命的药,郎中更中意害人夺命的毒。他欲夺了我的嗅觉,偏药差一味,犯了慈悲,却赐给我虫蚊不扰。我本无几日好活,那蛊若有用,养了便养了。
我不知道影子在临死忏悔什么是否真心忏悔。影子本以托乱葬坟匠人重铸至完好如初的九节鞭,我重挖自个的腰间剑时,发现不知何时已再次支离破碎。
事后,我去看望过影子的妻女,发觉合州郊外的大宅已荒废许久,这家人离去地匆忙,甚至连祠堂內的灵牌都没能带上。
我进灵堂,扫掉蛛网灰尘,看过几十灵牌,全全空白无一刻字。
那场大灾中,并非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有些聪明人瞧出端倪一早离去的,我花费精力一个个找出杀死,尸身带回乱葬坟掩埋。
我坚守在寸草不生的废墟不愿离开,是因为我知道终有一日,有人会找上门来。
先来的是个小娃娃,他迷了路,不大的孩子递给我一把薄刃匕首。
后来的白衣公子,我看着甚熟,不望与他相认。
当年扯着我衣角的小猢狲长大成人,操着北边正统的官话,给我送了袋吴地特有的乌米饭,味道比我做的还差了点。可惜的是我再闻不出山米炒的香。
看到熟悉的信件,我也没必要去计较。初收的信件大火焚尽,我不知里头写了些什么。
代养周家小子时,我便知道周家当年出了事,知道来给我送信的人是那孩子,也知道那已登位的名士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