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问么?”
易情说。他将银鎏金剑在指尖一旋,将剑尖对准心口,猛然刺入心口!血涌如泉,他脸色惨白,便如那剖心证诚的比干,慢慢动着降妖剑,直至剑尖抵至魂心。他颤声冷笑道。
“自然是将这一片丹心取出,奉予天廷!”
第七十九章 穰岁不祈仙
火焰流出心口,不再仅于方寸之地熊熊燃烧,而是随着痛楚一起充盈四肢百骸。那是小泥巴留在他心中的火种,是许久以前就在映亮他阴晦内心的光亮。易情阖上双目,他感到火舌落在玉砖之上,连缀成一片海洋,焦热的风拂动发丝,他任由自己往下坠落。
在闭目前的一刻,他看到无数刀尖戟刺向他杀来,离他的肌肤仅有毫厘之差,但他不甚关心。一切都结束了,烛阴的烈焰会将天廷吞噬。这个世界终结之后,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哪怕在那之前他需身受万箭攒心之苦,他也甘之如饴。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未到来,他听到了刀尖相撞、坠落的声音,睁目一看,却见数道细细的蚕丝弦横亘眼前,这些弦线坚硬如铁,构作一道屏障,将凶刃尽皆拦下。次将星君站在云端,手持神农桐琴,将这名贵古琴的琴弦剥落,以此为他拦下了天兵的汹涌进攻。
次将星君眉宇间有藏不住的焦急,却打着哈哈对他道,“小司命,快走罢!下一回他们再挥刀砍你,我可不一定拦得下啦!”
易情惊愕,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他本觉得这天宇上的众仙尽是些无可救药的蠹虫,因而即便烧却天廷也不算可惜。然而那吊儿郎当的次将星君终是对他伸出了援手,且用的还是自己宝贝万分、日日摩拭的古琴弦。
一时间,易情心中百味杂陈。
次将星君扬眉,笑容轻佻飞扬:“救一个老酒友,用甚么缘由?文坚,我与你想得一样,这天顶有好有坏,终归坏的多些,却也不乏好事。倘若你要再重来一世,我希望你还能记得这儿还曾有个好人,他曾助你脱离天兵重围,也曾盼着你再去天记府中吃上一碗百花酒。”
次将星君说着,手中弦线一扬,掠起一道清风,将易情的身躯托起,送往八重天。他的身影湮没在火海里,唯有话语依稀可辨:
“再见啦,小司命,咱们在你新写的天书里重逢罢。这一回,我要你来请我吃酒!”
视界有一刹的模糊,易情感到自己正冲破云海,往下坠落。在他头顶是被火焰吞没的紫宫,从心口流下的血迹正变作火苗,将天宇染红。紫宫在烈火中化作朽木,吱咯作响。万楹宫室、画栋朱栏、金涂铜柱尽皆在这火里覆灭,天边如织起艳丽云锦。这是这个世界破灭前的最后的景象。
易情睁开双目,望向上方,他看到色彩在天幕上流淌交织,玉红、栗紫、蝶黄、海涛蓝缀于其中。而在色彩的尽头,一条赤龙在焰海中腾飞,说是龙,却更似蛇。人首蛇身,赤鳞闪烁,威风凛凛,光耀九霄,带着令所有人皆震慑的威迫。那是太古时便诞生的神迹,曾长眠于凡世山河间,守卫凡世千百万年。烛龙发出嘶鸣,不顾魂心碎裂之苦,自人形化回真身,为易情拦下了密如星点的天将。
当易情望向它时,它那空荡而深邃的眼窝也正朝向了他。他们兴许是对视了一刹,也仅有一刹,烛龙摆过脑袋,重入火海之中,并无分别之言。
易情笑了一下,他知道的。他们之间不需要分别之言,因他们很快便会在天书里相见。
他在急速下坠,成天、沉天、减天、廓天、睟天、更天、从天、羡天、中天的景色如走马灯一般闪过眼帘。他几度从此处跃下,唯有此次心中饱含期望。火焰烧燎上了天顶,世界如一张烧毁的纸页从边缘变得焦黑。而那可吞噬一切的灼热巨兽也将要追上他,将天地焚尽。他的心口痛得厉害,因掏心取火的缘故,胸前血肉模糊,腔子几近被剑痕填满。
清风在耳畔呼啸而过,易情怀抱着纸页,坠入了一片混沌。
火势蹿得很快,天地被烧尽后只余一片虚无。世界里没有了光,像他在步至四重天的暗海时一样,可却有所分别,连黑暗也不复存在。墨迹像雾水一般流淌着,此处是未明的虚空,被烛阴之火烧尽后的世界就是这样,是一张亟待书字的素纸。
坠落停了下来,易情不知自己是站着、坐着还是卧着,他只知道如今的他在踏着亲朋尸骨登上神霄、剖心取火之后,已是一无所有了。
天地被焚尽一净,这个世界化作飞灰,转瞬覆灭。
忽有一片纸页的残烬从天顶翩然落下,像蝴蝶般栖落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