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降妖剑罢。”
龙驹没有犹豫,从腰中拔出银鎏金剑,递给易情。
易情接过剑,笑道:“你不问问我拿剑作甚?”
“您做任何事,定有您的缘由,龙驹不会过问。”
“你对大司命可真忠心。”易情笑叹道,“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非也。”龙驹却摇头,当易情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他时,他道,“下官效忠的从来并非大司命,而是文易情。”
易情愣了一愣,想起龙驹曾对自己倾心相告。正因自己实现了其前世的愿望,让他做了可恣意驰骋的龙驹,他才对自己如此忠心耿耿。那不过是他的无心之举,可龙驹却会因此而能为自己死心塌地吗?
大抵这便是大司命罢,哪怕是轻易一笔,也可就此改变一人的生平命运。
此时宝光殿中闹作一团,太上帝兀然从缠枝菊垫上起身,大笑道:“文坚,你说得不错,这天廷确是该废了。朕在此苟延残喘多年,终是支持不得这副破架子,倒不如将其一炬烧尽的好!”
说罢,他掐了一个玉皇诀,烈焰登时熊熊而起,如鲜红残花,晃丽之极,顷刻间盛开满殿。云气彩画、六角漏窗、黄金轩槛被火舌舔过,一片焦黑。
烛龙之焰可光耀九阴,也可焚天灭地。只一刻的工夫,梁枋朱柱便开始可怖地格格震响,云彩蒸腾,神霄的墁地金砖开始融化。风被炙烤得扭曲,九重霄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这火曾被福禄寿三神窃来焚毁重霄,而如今又再度重燃!
易情见了这光景,略略松了口气。他本忧心太上帝体弱,行将就木,可如今看来,烛阴仍有山崩海啸之力,哪怕面对十万天兵,又何足为惧?可他的信心还未保持一刻,转瞬间又被击溃——只见在太上帝身后,那架紫檀浮雕屏风上绘着的持刀天神竟开始缓缓抬手,两枚环首刀刺出屏风,猝不及防地将太上帝的胸膛刺透!
太上帝低低呻吟一声,口中涌出决堤似的血水。与此同时,四周的明焰仿佛被兀然浇熄,烛龙的宝术被压了下去。易情看到宝光殿上的神仙彩画开始蠢蠢欲动,画中的武神们执横刀而下,山文甲金光鳞鳞。那原来不是浮雕与画儿,而是潜伏于其中的天兵。
自彩画中涌出的天兵将他们围起,易情见太上帝流血,一刹间心中一颤,不由得喝道:“——烛阴!”
太上帝抬起头,口中流血,自嘲地笑,“不打紧,不过是本就残朽的魂心更破了些罢了,一时倒还死不得。”
可话虽如此,实榻门外却烟尘大起,着兽面壮胸甲的铁骑飞驰而来,马刀挥舞,在阳光下烁烁发亮,如明亮枝杈。镇守北、西、东天门的天将亦如狂风巨浪席卷上殿阶。
顷刻间,局势扭转。四面天门的天将皆聚集于此,目所及处皆是天兵铁铠,密不透风。烛阴之焰因太上帝重伤而将熄,水鬼们亦在铁蹄踏践下化为一地血泥,龙驹怒吼着从背上拔出刀枪剑戟,左右搏杀,拼尽全力为他闯开一道血路,灵鬼官们英勇对敌,却个个披创。易情明白这下他真算得四面楚歌了。
在一锅沸粥似的忙乱景象里,易情缓缓举起银鎏金剑。
“你要做甚么,文坚?”太上帝捂住流血的伤口,愕然地望向他。
易情说:“我要焚毁天廷,正如你想做的那样。只有烛龙之焰可烧毁重霄,你知道这是为甚么吗?”
太上帝摇了摇头。
“烛阴,你有想过么?我们所处的世界也是一册天书。根本没有甚么书里书外之分,咱们的世界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世界中最寻常的一个。只要是书,就必定可被火焰所灼烧。所以你的火焰曾经焚烧、破坏过重霄。”
“你想烧掉一切,让所有重来么?”
易情点头,露出一个怅然的微笑。“嗯,这回我绝不会再错了。我不会再委信于神灵,这一回,我只会相信人。”
太上帝艰难地抬手,微微掐了个玉皇诀,火焰在手中蹿起了一刹,却又很快熄灭。他的魂心欲碎,早已不可动用宝术。见此情形,他倚在屏风边,向易情虚弱地笑:“可惜我如今将欲身死,连火也生不起了,文坚,现今天上地下,哪儿还有可烧尽九霄之火?”
“不是有么?”易情道,用降妖剑柄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就在我心里。”
烛阴惊愕不已,他想起了许久以前,当仍在文府之时,小泥巴在盛怒之下动用了“张炬烛天”的宝术对付文试灯,而那时恰有一点焰星飞落,坠入了文公子的心口。
原来那一点火星一直在其心中燃烧,那是烛龙残留下来的最后的火焰。
“可……你要如何动用这焰苗?它只燃烧在你心里,不是你的宝术。”太上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