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也知道的,咱们这种风月地儿不养闲人。养倌人的脂粉钱、龟公的月钱便已占去大半,哪儿有钱再供他吃喝?那人也奇怪,身无一文,身上的衣衫虽是好料子,可他却死也不肯教人脱了拿去换钱。鸨母与他说了,若是再想在这儿混饭吃,便得去接客。”绛烛道。
少年道士的脸忽而冷下来了,道:“噢。”
过了一会儿,他问,“所以呢,他去接客了么?”
“嗐,咱们哪儿敢动他!醉春园里有规矩,不可逼良为娼。若他真是甚么膏粱子弟,到时家里寻上门来,将咱们给端了可如何是好?可咱们不动他,那人却也不动,赖在柴房里不走。”
“带我去见见他。”红衣道士说。
绛烛点头,忽发觉自己竟说溜了嘴,将许多园里的秘事对这外人道了。不禁脸上发烫。兴许是这少年道士着实生得好看,他不禁心醉,嘴没把住门,把话一箍脑地倒出来了。
到了柴房,绛烛开了锁,红衣道士走进去,却见里面躺着个人,披头散发,素白法服凌乱,身上却捆着几道链子,其上有蝇头小字如溪流一般流淌,是降魔咒,仔细一辨,那是灵鬼官的缚魔链。那人倚着柴草,沉沉睡着,模样倒也是好看的,只是就是个闷葫芦,常阴着脸,教人不欲靠近。
红衣道士给绛烛手里塞了些碎银,道,“这人我带走了,你也莫声张。这段时日劳你们照管他了。”
见此人出手阔绰,绛烛自然乐得放人。可他却也有些疑心,道,“公子,这人是你的……”
少年道士瞥了一眼地上那人,道,“……我的师兄。”
绛烛一想那人被捡回来时也着道衣,心里倒也信了八九分。他想约莫这两人皆是同出一门的子弟,先前那被捡回的人甚么话也不愿说,想必便是怕辱了师门清誉。
如此一想,心头倒舒了。绛烛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这银子我分一半儿给鸨母,您慢走!”
于是半刻后,少年道士提着那被捆着的人走出醉春园,踏上街衢。他这一异举引得旁人皆侧目,然而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径直入了客馆,从怀里摸出银子,放在柜台上,要了间房。
待入了房,他将手里那人猛地丢在榻上,哼了一声,道:“文坚,别装睡了,起来!”
那人撑开一丝眼皮,又很快阖上。文坚慢慢坐起,身上缚着链子,然而仍一副矜贵模样。
那少年道士正是小泥巴,他不客气地责道:“这是我第几回跟在你后头擦屎窠子了?先前你上章莪山,反被狰兽叼走,是我去救的你。后来不慎吃了金华猫溺,又病成一把瘦骨头,还是我来照顾你起居。现今你下凡世来捉梁山小犬,怎就被灵鬼官的缚魔链捆上了?你这中天星官是怎当的?”
原来在升天之后,两人尽心竭力,为上仙分忧,替凡尘解难,竟也很快自仙童拔擢至中天星官的位子。只是中天乃第一重天,其中星官也只是个芝麻豆点大的小官,人微言轻,又与人界接壤,时而要去办些除魔卫道之事。
这数年来,两人的身形依然在长,不似些仍葆童颜的仙童。百花仙子却贺他们道,仙人的容颜将会停留在其法力最盛的一刻。若他们不驻颜,倒也是件好事儿,说明他们仍有长进之资,于是他们如今长到十八九岁的模样,却也不见停。
文坚冷淡道:“我去寻那小犬,不想正同灵鬼官打了个照面。对面那灵鬼官从来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名儿是叫白石罢?我不过在中天宴上拿错了他的酒觞,多吃了一口,他心眼忒小,竟记仇到现在。见了我后,不由分说,先拿缚魔链给我捆成了个肉粽。”
小泥巴叹气:“他如此害你,倒也在我意料之中。你也是心高气傲的,总同人有龃龉,故而天上地下都没人与你处得来,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朋友又怎样?”文坚说,别过了脸,“有你便够了。”
这话却教小泥巴面上烧红,文坚这厮,兴许是在淫窑里待了几月,竟也会说起些害臊话来了!他借咳嗽掩饰着,道,“缚魔链也不好解。解铃还须系铃人,得寻个灵鬼官来才成。不过灵鬼官成日里奔波劳苦,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还是回去寻鸠满拏大人罢。他能行百般变化,说不准能解这链子。”
鸠满拏是中天星官之首,传闻自西天而来,倒很有管束人的本事。
文坚却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一口回绝道,“我不喜欢鸠满拏那老男人,你自个儿回去罢。”
“我若回去了,谁替你解这狗链?你想被一辈子捆着么?”
“捆着倒也挺好,如此一来倒不必理从上八重天派下的琐务了。我本以为上天廷是享乐来的,不想却是一日上值十二个时辰。”文坚说,却先招呼小泥巴过来,略兴奋地道,“不过,我在那醉春园的时日里,倒借了些书册,照着学字,学得了些,写得也像模像样起来了。你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