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却摇了摇头。见到这动作,秋兰的心仿佛碎了一半儿。
“秋兰,你的命运是你自己的,无人能改你的命,除了你自己。做菟丝花、绦虫有甚么用?你躲过了这次灾厄,还会有下一次,每一次你都要求援于人么?你要一辈子靠别人活下去么?”
他像连珠炮一般发话,秋兰被那气势所慑,哑口无言。
“那我要……怎么做?”过了许久,她近乎绝望地哀哭道。
夕阳西下,风烟四起,簌簌的晚风穿过草席,将寒意带到他们二人之间。秋兰望见神君的眸子里透着锋锐的冷光。
“若我将刀给你,”神君未直接答她的话,只是别过头,目光悠远而冷冽。他道,“你能为了你自己而杀人么?秋兰。”
第三十章 人生岂草木
薄纱似的云飘于空际,像天寰上的污渍。
入夜了,孤老们打罢茶围,笑嘻嘻地同花娘们入了画舫。秋兰坐在床沿,望着宝座镜里的自己发愣。明明是熟悉的容颜,却带着陌生的哀静。
春舫板忽而吱吱呀呀地叫起来了,一个影子妖魔似的闯了进来,将黑暗盖在秋兰脸上。秋兰惊惶地抬眼,只见来人一身落花织金缎衣,头戴网巾,虽清俊风流,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狞恶。此人正是文高。
文高犹如饿狼,将她一下搡倒在床榻上。
“秋姑娘,我真想你呀!”他着急地扯着系带,仿佛那是一条缠腰的毒蛇,“自那日以来,我非但心里想着你,这身子也无时不刻在惦念着你……”
秋兰咬牙切齿,对文高来说是欢乐,于她而言是一件无比苦痛之事。
文高浮薄地笑着,说:“你在恼些甚么?”他忽而伸手扇了她一巴掌,喝道,“像你这样的风尘女子,在我面前拿甚么乔!”
脸上挨了一巴掌,秋兰像是嚼了辣椒,腮帮子又痛又辣。可更痛的却是一颗心,像是被刀割了似的绞疼。
文高像一块石头般沉甸甸地压着她,“我告诉你,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可将你捉回来。你想叫人害我,也是万万害不得的。一来是我有一群可上刀山、下火海的好侍卫,二来是我的显赫地位,我是禄神的人间的凡体……”
秋兰的衣衫遭他扯乱,她仰着面,梦呓似的道:
“……凡体?”
“是呀,每逢灾荒之年,常会有势家求神护佑,不是么?可神明不得随意显凡,若是现世,便需依附凡人之体。神仙若如水,凡体便是盛水之瓶。”文高舔了舔唇,道,“我是禄神凡体,若我有恙,禄神便不愿降世。我若死了,那便是人世损失!”
他用力掴秋兰:“来呀,好好伏侍我呀,我可是这世上无人敢轻慢的禄神凡体!”
秋兰却听得如丧魂落魄。回忆闪过眼前,她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模样,有一对哀愁的杏眼,凤钿纱衣,被海岱的族人扮作尸祭之尸,欲让死去的宝林的魂神降于她身上。
那时的她大抵也是文高口中所说的“凡体”。族人不在乎她是谁,只在乎她的壳子能不能唤来亡魂。
尸祭进行到第八日,死去的贵人并未显灵,族中长辈骚动不安。他们动着干瘪无牙的口,交头接耳:
“唤不来嫔妃,可试一试请神……”
“连亡魂都唤不来,神可请来么?”
“呵呵,说不准可歪打正着……”
族人商议罢了,决定可请高禖神一试。高禖司爱恋、婚姻,秋兰是女子,约莫是与这神明有些缘分的,要她唤来膀阔腰圆的粗卤武神还不大可能。
他们摆起竹香案,秋兰与牲肉躺在上头,身上撒满彩花人胜。念诵声悠长重迭,她在案上躺了三日。
三日之中,她仅饮些粥水,早已头昏眼花,眼前生出烟幻,且头痛欲裂。神灵未降临,族人十分失落,纷纷离房而去。
空寂的请神房中,她孤独地躺着。耳边忽而传来清脆的笑声,她扭头望去,却不见一人。
“瞧你这般孤寂,要我救你么?”
那声音道,娇妍而年轻,像是个少女。
“你是谁?”她动着焦裂的唇,轻声问道。
“我是降于你身的神明。”那声音道,“不过很可惜,不是你们想要的高禖神,算是她的女儿、她的子嗣。”
“那你……请回罢。”秋兰说。
“呵呵,呵呵……竟然关门拒客么?”
“你不是高禖神,会惹我爷爷、爹娘生气……他们若生气了,便会拿我来打……你说不准也会一块儿被打。你不想被打的话,那便快走罢。”
那声音竟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再度响起时,那声音里少了些欢愉,添了分沉静。
“我不走了,我有些中意你。你若将躯壳让与我,我能从此教你不受欺侮,教你带金佩紫,做显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