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落下,她崩然一惊,终于止不住地失声大叫起来——
却是猝然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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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所见成了灰白的一片,两耳所闻亦是翁然的轰鸣,她顶着满面的冷汗坐在床沿,许久,才听到了一声又一声地轻唤。
“阿曦。”模糊之中有呼吸落下来,似远似近,透出温而热,“阿曦……”
低磁清越的嗓音入了耳,唤醒了意识,于是视线渐渐聚焦,眼中落入柔白的天光,所见是画梁之下薄纱笼罩,而非殷红帐曼,她被什么人拦在怀里,一下一下,安慰似地轻轻抚着后颈。
那动作缓而柔,与低唤一般,都是小心至极,可待到她意识到对方是谁,才察觉出对方也在发着抖。
她心下一颤,终于回魂,缓缓地转回了视线。
“泽……”她低咳一声,“泽尤哥哥。”
颈间的掌面一顿,拢住后脊的白衣无声拂过,泽尤拢上她的发顶,眉间微蹙地与她对视。
“我在。”他的尾音在颤,却被极力压得柔和至极,似是轻哄谁的鬓边低语,“夫君在这,阿曦,没事了。”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平日里的温润眸光泛起了涟漪,忧虑之意扰得其中郁切难安,浅色的眼瞳剔透如湖泊,专注地盛着她的影子。
再也寻不见方才……那梦中的戾色。
于是那被盛在柔光里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止了颤抖,小狐狸的耳尖重新泛起红痕,一边眼睫轻颤着望着他,一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将指尖落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白衣随之散落,露出其下皙白的胸膛,好似一片剔透的玉,可眼下,那玉上有了瑕,露着一道又一道交错着的、被掩得极淡的旧痕。
那痕迹淡得几乎看不清,然而纤细的指尖却生生停在了那里,接着再也没了动作。
一瞬之间,断了呼吸。
“呜……”一声极细的呜咽自她喉中溢出来,被她用唇齿死死地抵着。她蹙起眉,转瞬之间有水光自眼底汹涌而起,泅出氤氲雾气,化为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庞砸落下来。
那双素来清冷安静的眸子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地生出通红一片,分明地落满了“心疼”二字。
夫君……
她哽咽着启唇,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反叫泪意愈发汹涌,于是那捧着她的神明颤了颤,生平第一次,他神息慌乱,近乎慌张地俯下.身来,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他哑着声,近乎哀求,“阿曦,别再看了。”
话音落下,纤长的眼睫轻颤着划过他的掌心,柔软得不可思议,可被其中的湿润沾惹,叫他连呼吸都烫了起来。
直到良久,心口上的那只手被他全然按住,怀中的小狐狸咬着唇停了啜泣,他才倾身下去,将她再次拢入袖间。
是噩梦么……他蹙着眉心想。
方才他的阿曦,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可那该是怎样的梦,才能叫她被吓成这样?
长眉微蹙,魇而不醒,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叫那道本就纤细的身形愈显孱弱,看上去,就好似囚于柔软绸缎间的,一簇轻而薄的飞絮。
那样伶仃,那样……苦。
但这一切的原因,他是该知道的。
眼前人所有噩梦的来源,是那漫长的千年岁月,是一世又一世的磨难,一日又一日的苦熬,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故而哪怕是她极力逼着自己活下去,逼着自己医顽疾,救病患,却仍是渐渐生了难言的沉疴。
而那沉疴的源头,正是自己。
是他,亲手用自己的死,弄丢了雪原上那只眼眸纯净的小狐狸。
于是自重生之后,他便万般小心地护着她,不敢再叫她有片刻的不安。
但眼下三年已去,她却仍会在半夜惊醒,而后像方才那样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可分明……她忽而来查看自己旧伤的举止,已然昭示出了她的不安。
因他不安。
如此,怎么办呢……
他蹙着眉,垂眸望着怀中正埋着脸不肯看他的小狐狸,忍不住地自心底叹息一声,开始轻轻地抚起她的后颈来。
温热的触感一下一下地抚过,良久,怀中人终于缓和了呼吸。
小狐狸闷闷地哼了一声,发着柔软的鼻音,往他怀里蹭了蹭。而后,那只手忽而自他掌心抽出,接着又很快地伸过来,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腰。
上神倏然一怔,那双眸中的光沉了些许,无声地敛了半目,片刻后,又很轻地勾了勾唇。
他无声垂眸,望着怀中那只毛茸茸的幼狐脑袋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水汽动了动,哭得盈盈的眸子缓缓睁开,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再一次钻回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