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间龙目之中瞳仁剧颤,六处龙首齐齐色变,忽而扬起首,面容扭曲地疯狂大笑起来。那笑声恐怖非常,活似一口吞了无数血肉的恶鬼,带着叫人胆寒的餍足之感,伴着桀桀怪叫,几近长声嘶吼。
待那狂笑落下,龙首便窜动起来,倏然化作男子姬肆的模样,又一下掠直帝君身前,伸手掐着他的脖颈将从地面他扯起,纵身飞至高空,又迫使他转而面向身下扔在厮杀着的千万天兵,一边吐出流火,一边高声道:“还不收手?!”
“——尔等蠢物,听见了么?天帝与凤奎已死,新帝在此,还不速速拜服?”
话音方落,以妖兵为首,天界众生被汹涌的妖气压下双膝,朝着高处应声而跪,俯首在地,高呼天帝。
山崩海啸般的风声里,妖王狭长阴柔的凤眸落满狰狞的餍足,而与他相反的,那被他捧作帝君的男子却面无表情,他在妖王的钳制之下微微垂眸颤了颤眼睫,第一次主动张了张唇,用沙哑疲惫的嗓音轻轻唤他。
“主人。”
这二字隔着咫尺落下,惹得妖王心念一动,挑眉看向他,以眼神询问何事。
见他回应,帝君眸光愈发低垂,敛着眸,姿态卑微得如同恳求:“您曾答应过游泽,此战功成之后,会允我……替阿曦疗伤。”
疗伤?
姬肆蹙眉一顿,回想片刻,便记起了不久前的人界苍鳞山上,在他带回往生石准备以帝后之身献祭于炼骨禁术之时,彼时站在一旁的帝君确实求过自己,要在阵法修成之后,替灵脉枯竭、只有一身杀意聊作支撑的帝后疗伤。
彼时他虽有些讶异,但以为这终究不过是这凡人游泽在心神恍惚之时生出的幻念,故而他想也不想地便敷衍着答应了对方。
可现在来看,这小小的一句恳求,竟是眼前这傀儡帝君的唯一执念。
——即便此刻,他已彻底入魔,被煞气充斥的心房之中有无数因本能而生出的欲望相继迭起,却仍是无法掩去这一执念。
这般偏执,这般痴情,这人啊,还当真是个……傻子。
复杂的神色自姬肆眸中涌起,他无声叹了一句,望着帝君的眸中似有几分动容的怜悯,然而这神色转瞬即逝,接着很快,他似是又想到了别的什么,眸光陡然阴沉起来。
“本王确曾答应过你。”他道,“不过呢,帝后虽惹人怜爱,但叫陛下这般看重,倒是叫我这个主人好、生、不、爽。”
“所以,”他顿了顿,忽而微微倾身,将双指点在帝君眉心的神印之上,句中语调陡然一沉,语气森寒地一字一顿道,“所以本王不想让你救她,本王想要你,亲手杀了她!”
“——杀了丁曦!”
“从此你游泽的执念,只能是因我而生!为我而起!”
强烈的命令裹挟着刺目强光一同落下,顺着妖王的指尖钻入到帝君眉心之中,在进入神魂的刹那,化作疯狂的魔咒,逼得帝君在霎那间失了神,整个人狠狠一颤,眸中猩红顿起。
下一瞬,他张唇答了句“是”,便如悬丝傀儡一般,举止僵滞地垂下眸,朝着身下不远处的丁曦飞了过去。
他一步一顿,神色木然,手腕上原本消散了的噬魂链再次聚起厚重的锁形,泛着猩红的光亮,毒蛇一般紧紧咬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在步履间被撞得叮当作响。
咚——
咚——
咚——
一声连着一声的脆响里,昏睡着的帝后渐渐自地上醒来,那双漂亮的眸子缓缓睁开,露出了一对色泽剔透的浅色瞳仁,眸光流转,仰头朝着来人望了过来。
紧接着,待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她竟是弯起眼角,朝着他轻轻一笑。
“夫君。”她唤他,嗓音低柔,语调温软,“你回来啦?”
帝君脚步一顿,停在她身前顿了须臾,却并不答话,只有些僵硬地俯身下去,掌心倾斜着朝她伸出一只手。
似曾相识的场景忽而出现,于是帝后又是一笑,似是格外愉悦。随即她有些吃力地抬起纤细的手腕,将手放在眼前人的掌心,任由对方牵着自己揽入他的怀中。
气息相融的刹那,她仰着脸踮起脚尖,在珠玉冕旒的脆响里,很轻地在将唇覆在他俊逸深邃的眉骨之上,小心翼翼地吻了吻。
——帝后那张缀着艳色花钿、满是猩红血污的苍白脸庞上神色恬淡至极,眼角眉梢笑意安然,就好似一点也未察觉到,眼前人的另一只手,已经穿透了她的胸膛。
灼目的艳红自她唇角淌下,她轻轻捧着眼前人的面庞,呢喃一般,启唇轻声唤他。
“夫君……我的夫君。”她道,“……我的游泽陛下,我的……泽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