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身姿修长,一身墨色金纹的广袖衮袍曳地,衬得他骨相挺俊,眉眼深邃,恍若云端谪仙绰绰而立。然而与此同时,他周身还缭绕着的浓郁血色,于是那双生得极漂亮的眸子含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望过来时,总会露出那眼瞳之中翻涌着的猩红光华,叫他原本谪仙般的姿容间多了几分诡异的寒气,整个人看上去戾气深重,森然可怖。
温润,却又邪煞。像是神,又像是魔。
方青被这人诡异的气质吓得怔了一瞬,一时忽略了心中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待他回神,只见不远处的帝后不知何时早已侧过身,朝着来人走了一步。
隔着咫尺之遥,帝后仰起脸,雾蒙蒙的眸子微微眯起来,朝着男子浅浅地笑了笑,嗓音轻柔地唤了句什么,接着便踮起脚,神色乖顺地任由男子拢了拢她的发顶。
二人举止亲昵,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怪异,一时间就连丁延堂也愣怔在原地,唯有隔得最近的方青面露愕然地睁大了双眼,似是被什么给吓到了一般。
是、是我听错了么?方青恍惚地想。
方才,丁师姐那一声,竟是喊这个陌生男子……夫君?
这怪异的念头扰得方青又是一顿,几乎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然而下一瞬,他忽而望向了来人身上的黑袍,接着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忍不住悚然一抬头,露出满脸惊恐望向来人,张口颤声道:“你……你是……”
妖帝二字呼之欲出,偏生他却抖得说不出口来。于是闻言,来人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朝他拂了拂衣袖。
墨色煞气自他宽大的广袖中飞涌而出,旋转着飘落在地,紧跟着,方青便隔着半尺处的地面上,看见了一个浑身褴褛、沾满泥泞的年轻女孩,接着那女孩面前的散发被风拂开,朝他露出了一张熟悉的、满是血迹的脸。
——竟是丁瑶!
方青蓦然一惊,下意识回首,却见身侧原本奄奄一息地丁延堂倏地睁大了双眼,那张的煞白的唇上多了几分青紫,接着他仿佛疯了一般挣扎起来,一边朝前吃力地伸出手,似是要碰一碰那张脸。
“瑶儿、瑶儿!”
丁延堂哑声呼喊,极力额角青筋暴起,浑浊双眼被血丝充斥,似是要用尽最后的力气靠近一些,然而还未等他指尖触及,地上那张脸忽而抽搐似的动了动,接着自眉梢开始,那一动不动的少女竟是一寸一寸地消失了!
“丁瑶——!”丁延堂失声大叫,崩溃般地摔倒在地。方青这次被吓得彻底僵在原地,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在倒在他怀中、恸哭不止的师父,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
于是被这哭声一激,方才被重伤的、仍留有意识的几人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眼前之人到底是谁,跟着这才后知后觉生出了几分恐惧感。一些尚能动弹的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着后退逃走,另一些没了力气的,便只能以求救的目光,望向摔跪在一旁的游祈。
然而那抱着黄猫的少年已有濒死之态,他撑着胳膊挣扎数次想要站起,却一次次脱力地摔回去,单薄的白衣逐渐被不断自胸口淌出血水浸透。
随着他最后一次摔倒,那支残破的玉骨长箫因着他的动作掉在地上,铮然一声,撞出清脆声响,又骨碌碌地朝前滚去,滚到了不远处的帝后身下。
浮游剑剑尖与之相抵,很轻地颤了一声。
于是被这动静所扰,那浮游剑的主人忽而动了动,从帝君怀中退出来,那双微微泛红的眸子恢复了原本的淡色。
随即待她扫了一眼那玉箫,帝君便附耳在她身侧,轻轻说了句什么。
那似神似魔的帝君眉眼含笑,殷红如血的薄唇一张一合,仿佛低吟出了某种魔咒,轻易就叫那身着红衣的帝后受了蛊惑,朝他乖顺地点了点头。接着,帝后便转过身,以剑锋曳地,踩着绯色流云似的裙裾朝着他们缓步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轻巧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落在所有人的耳侧,离她最近的方青终于回神,他惊恐地抬眸看着来人,却再也无法使出半分灵力,只能徒劳地看着浑身染血的游祈爬到自己身前,又跪坐起来,伸出双手,以残破的身躯护住身后他,以及他身后的众人。
可渐渐地,随着靠近,那于帝后周身肆意流转的、仿若戾气一般的杀意直逼而来,游祈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身后的方青眼见那身形单薄的少年颓然倒地,再也无法挣扎起来,终于忍不住地嚎啕起来:“师姐……”
他望着丁曦,通红的一双眼中满是哀戚,死死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丁延堂,像是被夺去至亲的稚龄孩童,茫然至极又绝望至极,哭声哀恸:“师姐……师姐你醒过来啊!你看一眼、你看一眼!你面前的这个人……他是从前最疼你的延堂师叔啊!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你怎么忍心啊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