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抬眸,见姬肆面色缓和了少许,才敢动了动。接着她一边抬手,有些嫌弃地伸出手抹了一下脸上被溅到的血迹,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哥,现在怎么办?那鬼王肯定是跑了,要不我亲自去追?”
“不必了。”
姬肆回首,看得她一个激灵,末了,他却是语气缓和些许,幽幽道,“那鬼王借着与穷奇一族勾连,想来他应当是早已从这些内应口中听到了风声,一齐逃远了,而那族长梦黎向来行踪诡谲,你追不上。”
“那怎么办?”沨漾蹙眉,急切道,“那老东西狡猾至此,日后必定还会作乱,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了么?”
然而姬肆却是未答,他沉吟片刻,复又将目光放回他手中剑柄处的往生石上。
良久,他眸光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搜寻到穷奇的气息。”
沨漾一怔,疑惑道:“谁?”
姬肆勾着唇,阴沉沉地笑起来:“探灵之术的缔造者,丁曦。”
————
七个时辰后,子夜。
东境苍鳞山上,通灵殿的烛火已然熄了大半,大殿地面上沾着的最后一点血腥气被宫人扫去,所有的妖兵也都退到了殿外留守,这里便再也没了动静。
夜风幽然而清凉,微微拂过时,显得四下愈发寂静。
夜愈凉,雾霭弥漫。
后殿寝宫之内,红绡纱帐随风而动,色泽艳丽,靡靡如云,又在满屋缭绕的温软暖香里,烧出了几分缱绻意味。
那红纱之后,帝君侧倚在榻上,却仍未入睡。
他以手撑额,一双桃花眼低敛着,俊逸的眉眼间露出些微的懒倦,发顶上的九旒冠冕已经除了,满头长发披散下来,身上也只披着一件单薄的赤黑亵衣,广袖柔软地垂落下来,铺在榻上。没了那身帝王衮服,倒显得他周身的煞气淡了些许。
殿内的烛火已然被他灭掉了,只留了一盏琉璃灯,搁在床侧不远处,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那光泽与月色一齐漫过来,使得他可以看清身侧人的面容。
——丁曦的面容。
很奇怪,那面容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可他还是愿意这样望着她,守着她。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身体里那些总是猖狂肆虐着的戾气平息一些,头也不那么疼。
她是除了杀戮之外,唯一能叫他头疼暂缓的良药。
他守着他的良药,守着那依偎在他怀里的美人,美人小小的面庞此刻格外苍白,姣好的双眸正紧闭着,无声无息,纤长而柔软的眼睫垂落下来,留下了一道很浅的影子,叫她整个人都显得很憔悴,模样乖软得惹人心疼。
幸好。帝君心道。幸好方才那一剑他收得及时,若是不小心刺伤了她,哪会有现在这般安稳。
也幸好,方才他留了丁瑶一命,那女子和阿曦一样通医术,若不是她出手,阿曦那一下又耗尽了灵力,她极有可能会……会……
帝君眼睫微颤,终是没再敢想下去,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丁曦面庞上,见她睡得安稳,终是放下心来。
而可惜的是,好景不长。不知是被噩梦所扰,还是温柔骨发作,亦或是两者同时发生,使得她纤长的眉忽而蹙起来,露出几分忍耐的痛楚。
帝君一怔,接着他下意识地伸手,带着安抚之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柔软的触感自掌心落下,他修长的手掌很轻易地就拢住了她,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竟叫睡梦中的人就这么感觉到了安心,那双原本蹙着的眉舒展开来,又仰起小小的面庞往他怀里蹭了蹭,像是想要奢求更多似的。
帝君的呼吸乱了一瞬,又一次浮现起了那种略显慌乱的神色。
你……你不怕我了么?
他张了张口,想要问,可却又不敢问。因为他怕她醒来之后,告诉他此刻在睡梦中的她是认错了人,这份依赖也并非是向着他,而是……而是把他当作了别的什么人。
至于那人是谁?他说不清,觉得也许是丁符,也许是……泽尤。
而只要一想到泽尤,他那些本就不大清晰的记忆会愈发混乱起来,思绪就像是被绞成了无数碎裂的飞絮,在他眼前急速地飞掠过去,逼得他头疼欲裂,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象。他在那些杂乱的记忆里迷失了自己,有时会觉得,自己就是泽尤,而有时,又会因为一些过于温和而绮丽的记忆,感到那些不属于自己。
他曾在那记忆里被她唤过夫君,也曾在那记忆里与她相拥而眠,这些琐碎的一切,都是他得不到的、不敢奢求的。
他在这种矛盾之中徘徊着,又痛又茫然,感觉体内似乎总有什么压抑着他、拉扯着他,耳边偶尔是一个疯子的笑声,笑得他心生暴戾,而有时,又是一个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白衣人,用既像是悲悯,又像是责怪的神色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