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信,她又在用那个连自己都骗不下的理由骗自己了。
可她还是在消防员口中爆炸发生的地方,也是受伤害最大的地方捧了一把土和灰,把这些土和灰装进了骨灰盒里。
——她不敢冒险,不敢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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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事故,三死四伤。
消防员没有找到魏棋,余悦自己也没有找到魏棋,可他确确实实是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进了燃烧着大火的楼里,那栋楼里也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爆炸。
所以,他们说那三死,其中一个就是魏棋,还有一个是魏棋第三次进火场里打算救下的孩子——那个后来住在魏棋曾经住过的、他们曾捡过球的那个小姑娘。
她不信。
可他们都说是。
她不信。
可她找不到魏棋。
明明今天早上他还站在那里温柔地叫她兑兑、冲她笑,明明他答应过她要好好地等她回来,明明他明天就可以回家了,明明……
可是,魏棋呢?
她的魏棋呢?
她的魏棋去哪里?
她找不到他了。
他不要她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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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第四天,云江政府着重报道了这次事件,而在这场事故中,三次冲进火海,用自己的命救了两条生命的魏棋被授予了烈士称号。
各种媒体、博主、路人也争相跟风,现在网上提起魏棋,都是对他的惋惜、赞美和敬仰。
他们好像不记得了,就在魏棋冲进火场救人的那一秒,网上对他的网暴还没有完全停歇。他们好像不记得了,现在那个在网上被他们反复提及、赞叹纷纷的青年在不久之前还在他们肆意造谣、大肆辱骂、恶毒诅咒。
他们做过的恶,他们都选择性忘记了,然后等人不在了,他们又开始假惺惺地怀念他。
迟了。
太迟了。
那个被网暴杀死了灵魂的人啊,他到死,都没有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真相大白啊。
现在他死了,他们说错了,说那是假的。
可笑吗?太可笑了。
*
整个云江的每个地方之间的丧葬习俗多少会有差异,但在有所差异的同时,大家又在其他地方默契地保持着相似和统一:如果一个人死了,那他生前所留下的东西必须尽数被火化,否则就会被视为不吉利,视为晦气,而留下这些东西的人,会被视为不吉利的人。
余悦是土生土长的云江人,她比谁都要清楚相似这样的习俗,但魏棋留下的东西被她尽数存了下来。
——她不愿意相信魏棋不在了,她总觉得魏棋一定好好地生活在其他地方,只是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告诉别人——他们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还活着。
可这样的希冀总在看到魏平安时就会被狠狠打碎——她是知道的,知道魏棋有多在乎这个弟弟,知道魏棋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他的弟弟的。
所以……所以魏棋是真的不在了,她连骗骗自己都不能。
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他们都怕她受打击、怕她崩溃,可她平静地说自己没事。
魏棋的死亡证明是她去开的,户口的注销也是她去办的,杨登不放心,便一直陪在她身边,跟着她跑。
从魏棋死后第二天到办注销户口这天,余悦再没哭,也很少说话,整个人看着虽然像失了魂的木偶,但又很冷静、很理智。
至少杨登看起来觉得她是这样的。
可是办完户口注销这一天刚从政府的大楼出来,两人沉默着、并肩往外走的时候,余悦拿着那张被剪去一角的身份证,还有那张死亡证明,看着看着就从他身边倒了下去。
幸好他及时接住她才不至于头部朝地,但也狠狠摔了一跤,可她闭着眼没有丝毫反应。
这一瞬杨登才知道,他以为的余悦的冷静有多可笑。
她都是装的,她都是强撑的。
她啊,她没死,可她没了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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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悦再醒来的时候是满眼刺目的白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然后过了一会儿,眼泪就顺着她的眼角源源不断地往下落。
她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发出。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又关上,有人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她的病床前。
她毫无反应,脑袋下雪白的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阿秋。”
床边的李云霞轻轻叫一声。
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余悦的开关,她从平躺改为侧躺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手捂着脸,嚎啕大哭。
“妈妈……我想……我想和他有以后的…我真的……真的想和他有以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