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它遇见了另一条小鱼,小鱼愿意和他成为朋友,并且直言:‘你不是被所有的一切所讨厌的,至少我不是。’
“它深受感动,问小鱼:‘那么,你会忘了我吗?’小鱼说不会。”
林饮溪夹面的动作一顿,他已经猜到了江真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出所料,江真感慨般啧了啧嘴,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小鱼还是忘了他。”
这句话牵起了林饮溪久远的回忆,他依稀想起,那年浮云悠悠,树荫浓淡,他曾遇见过一个男孩。
和江真那时说的一样,他们相识,比林饮溪以为的还要早——他们是在一岁不到时便认识的。初相识之际,他们尚处于襁褓中,被各自的母亲抱去面馆,吃一碗馄饨。襁褓中的孩子当然不能吃馄饨,两个小男孩眼巴巴看着碗中的馄饨,口水直流。
江真的母亲是继室,他一出生,就受到了原配孩子的排挤,尽管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姊妹。林饮溪是他唯一的朋友。
是在一次堆积木时,林饮溪对江真说,他要随父母去A市了。江真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不知道。江真又问他会不会忘了自己,这次林饮溪倒是很坚定,他说:“不会。”
关于这些,都是林饮溪的母亲顾羡君告诉他的。
世事无常,林饮溪在A市遇上了“404”绑架案,失去了记忆,患上了脸盲症,搬到了S省,他再也不记得曾经那个追在自己身后、拼命想要抓住光的男孩。好在,沧海桑田,十四年时光过去,挚友重逢,故人再识。
“江真。”林饮溪想说对不起,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太轻了,这三个字太轻了,抵不过十四年的漫长等待。他顿了顿,接着说:“除了……其他的你只管提,我会尽我所能做到。”
江真失笑,“你以为我要和你说这个吗?不是,我是要说,半个月前,我在市中心的医院遇到了他。”
“他?”林饮溪心头一颤。
“贺疏。你不想知道他这些天为什么没来学校吗?因为有个混蛋开车撞死了他外婆,这段时间,他不是在守孝就是在准备打官司。”江真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
巨大的信息量像一块巨石,彻底砸懵了林饮溪。贺疏那天突然消失,一连请假十几天、怎么也联系不上,种种种种,忽然就有了理由。林饮溪迈步便要往市中心的医院跑,直到江真拉住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好笑。
晚了,终究是晚了啊。斯人已逝,往事难追。林饮溪无力地跌坐在座椅上,想。
江真看不下去他这幅样子,说:“她葬在神仙山墓地,你去那里,说不定……”说不定能遇见他。
林饮溪闻言,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头也不回就往外冲。江真这次没有拦着他,他就一路打车到了神仙山墓地,在山脚下的丧葬用品店买了一束菊花,捧着花上了山。
神仙山墓地的主体是座不算荒芜的大山,有一千多级长阶。长阶年久失修,林饮溪又跑得急切,好几次差点跌倒,险些从山上摔下来。由于不知道墓的具体位置,每过一片墓,林饮溪就要停下察看。
前方,一对夫妇牵着孩子,也在往上走。孩子年少无知,用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四周,问他的父亲:“爸爸,神仙山真的有神仙吗?”
父亲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撒了一个善意的谎,“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会变成天上的神仙。”
“变成神仙之后呢?”孩子追问。
父亲犯了难,他没想好接下来的说辞。孩子的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的发顶,对他说:“之后啊,每当神仙山下雨的时候,他们就会静静在天上默默注视着、陪伴着我们,就像他们从未离开。”
说来真巧,母亲话音刚落,一滴雨珠就落在了孩子脸颊上。孩子探着脑袋,努力仰望着天空,心里想着,这样天上的奶奶就能看见他了。
雨淅淅沥沥落着,没尽头似的。
林饮溪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了,衣衫早已被淋湿,书包落在面馆,手中的一束菊花沾了雨水,更显得娇艳欲滴。
他还是在半路上摔了一跤,贺疏不在,没人扶他。他想起那天险些摔倒时,贺疏略带嗔怪的语气:“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是啊,他走了之后,他也没学会小心。
林饮溪在心里自嘲一声,继续向前走。双腿是灌了铅般的沉重,他艰难地抬步,最终在一块墓碑前停下脚步。墓碑上写着死者的姓名,年婳。很陌生,可看见立碑者的名字,他又觉得是那么熟悉。
这是贺疏为外婆立的墓碑。
林饮溪将那束菊花靠在墓碑边,跪在墓前扣了三次首。末了,他看见墓碑上另外一个名字:俞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