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所谓的俗或雅不过都是世人的定义,喜欢的就是雅,不喜欢的就是俗,可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不存在绝对的俗雅对立。
人心浮躁,他们不甘心做“俗”,偏偏又离不开“俗”,能拥有一双像他这般透亮又晦暗的眼睛,实在是不容易。
因而,他眼里的俗,是包含了世间万象、人生百态的繁华景,是褒奖。
沈酩殷也没多想,顺着说道:“我的眼睛,与观音大士的的确差之甚远。”
他指的是眼睛的形状,在古往今来的壁画、卷轴中,无论是观音还是佛祖都是一双狭长的凤眸,他并不是。最多的相似,可能也只有青眉中央的一点红了。
不再看沈酩殷,手艺人冲熟悉的小姑娘笑了笑:“难怪你心心念念,果然是景星麟凤般的人儿,眼光真好。”
“是吧是吧。”最受不了被人夸,却涟漪听见这种直白的好话立刻就飘飘然起来,也是幸亏没长尾巴,不能能翘老高。
手艺人又道:“而且仔细看来,确实有几分菩萨相。”
却涟漪挑眉,学着他当初的话打趣回去:“菩萨不是众生相吗,自然谁都可以像。”
手艺人笑笑没有说话,转身从小柜子里翻出来一串佛珠。
一眼看过去约莫十二三个槐木圆柱,个头都不小,每一颗上面好像都还单独刻了花纹,只是隔着距离,她瞧不真切,也认不出来到底刻了什么话。
黯色的佛珠被递到自己面前,却涟漪哑然:“给我的?”
提着佛珠,手艺人颔首:“其实这串佛珠自你上次走我便在做了,还以为来不及送了。”
“来不及”三个字说的悄然无力,像是一只临死前知更鸟的最后呐喊。
却涟漪怔神,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再联想到这飘了满屋的药香气,不自觉便皱紧了眉头。
没有急着接过佛珠,她声音发颤:“你生了很严重的病?我可以给你找郎中。”
看出来小姑娘一片善心,手艺人笑容更甚,病恹恹的脸上不是苍白,而是蜡黄,嘴角的笑容也突然显得无力,甚至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支离破碎。
见她不接佛珠,他便很干脆地把珠串塞到了沈酩殷的掌心里,随即又摆摆手:“是陈年积压的老毛病了,我猜着也就这几天了,不用找郎中,找了也白找,不麻烦人家跑一趟了。”
最后一句说完,他无可奈何得哼笑了声,好像是在嘲弄着什么。
再次抬起脸,他的眼神又变得明亮闪烁:“能在临死前再见到你,把珠子给你,也不算亏了。”
除去几次装哭博同情,却涟漪自认她不愿爱哭的性子,可眼下,看见那张脸,她还是止不住地鼻子发酸:“那你还有家人吗?”
“都死光了,”手艺人轻描淡写地说道:“早些年闹饥荒,我和弟弟被亲爹用三斗米卖给了一户没有儿子的商贾富绅,没两年就遇见了强盗,除了我,全家人都死了。”
他说话时的表情太过淡定随意,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故事。可恰巧就是这份淡定,反倒是让却涟漪相信这是他的人生。
若非经历过大悲大灾,又怎么可能把整条命都载进佛祖的莲台下?想来是早就没了寻常人家的生活,也早就做不了寻常人家了罢。
“咳咳!”
又是剧烈的咳嗽声,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
喉间的异样令他疼痛难忍,他强撑着笑脸:“我有些困倦想睡觉,就不送了,你们回去路上慢些。”
微微的血腥味涌上来,与苦哈哈的药气掺在一起,难闻得惹人望而却步。
看他都有些站不稳,却涟漪想伸手扶他,却被推开了。
“以后应是不会再见了。”强撑着无力的身体,回到床上的半截上,他回头看过来。
送上一丝牵强到不忍打破的笑。
风停了,娇气的叶子也跟着掉下来。
有只顽皮的鸟儿还踩上去蹦跶了两下,最后被突然打开的门声惊走。
站在门口,却涟漪没有迫切离开的念头。
反而扯着男人的衣服让他别动,紧接着就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口,埋入那面泉谷幽林纹里,毫不避讳。
两人就这样以奇怪又暧/昧的姿势站了十余息,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以为她哭了,沈酩殷想去翻手帕,但还没找到,手腕就被她扼制住,立马动弹不得:“我没哭。”
将脸从她的衣料上挪开,果然是沈酩殷意料之中的那副皱巴巴苦瓜模样,却涟漪咬了下下唇:“就是觉得有点太突然了,挺难接受的。”
心里轻叹一下,他忍不住想道:虽然没哭,但这个表情可是比哭吓人多了。
食指揉开她眉心的酸涩,低沉的嗓音传到耳朵上的软骨周身,带着男人不疾不徐的从容:“看得出,他并不畏惧死亡,想来也不希望你因死亡觉得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