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岐这话并非胡说八道。
独孤真出使大殷时,常在琴楼乐坊流连,坐拥美人少年饮酒观舞。
这人颇负文采,酒醉后曾写下一篇《梦游天机赋》,洋洋洒洒三千字,浓艳缥缈,似真似幻,写的是他机缘巧合进入仙宫玉阙,拜见群仙神王,最后与神王春宵一度,欲罢不能之事。
赋中仙宫制式刚巧与大殷皇宫近似,那神王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这只是文人骚客流出的谣言,真伪存疑。更不敢有人传到李从玉耳朵里脏了圣听。
只有燕岐敢来触这个霉头。
听完这件旧事,李从玉想起那日镇北军背着他的污言秽语,新仇旧恨累在一块,怒睁双眼,扬手摔了桌上的画。
“滚出去!”
画纸被团成一团,皱巴巴地滚到燕岐脚边。燕岐俯身捡起,不声不响地出门。
他这已不是头一回被怒火中烧的皇帝叫滚出去,步伐熟练干脆,不带一丝留恋。
走了一截,燕岐打开那画纸,上面潦草地绘着一幅画像,画中人披银甲,眉眼带笑,挥一杆月杖,意气风发。
燕岐只在华阳宫打过一回马球,那日他不是画中人的装束。倒是裴翡穿着一身银袍。
本就皱巴巴的画纸几乎被他团碎。
几日过后,裴翡募得一支亲兵。李从玉去意已决,下令即刻动身,不准燕岐跟随。
出城,一路往北尽是大漠戈壁,四野荒凉平坦。
裴翡行军老练谨慎,分出数股斥候探路,第三日发现伏兵的迹象,便护着李从玉找了一处矮山落脚。
裴翡:“北昭人,比我们多,全是骑兵。”
辽阔平坦的荒原很适合铁骑冲锋,正面对上,他们完全没有胜算。
“陛下在此暂避几日,”裴翡谈笑,“我去会会他们。”
李从玉求稳,不愿他乱跑。裴翡苦笑道:“我如今孤身一人,无兵无将,陛下好歹给我个机会建功立业,往后才好为陛下效力。”
李从玉皱眉:“不成。”
裴翡温和地笑,贴近他低声道:“总叫姓燕的压我一头,从玉可是偏心?”
李从玉急着撇清:“跟他没关系。我是不想节外生枝。”
到南昭应对独孤真已经够麻烦,何必在这个节骨眼摊上北昭人。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裴翡一双桃花眼里春水荡漾,轻轻勾住他的腰肢。李从玉挣了挣,仓促中跟他对看,鬼使神差不动了。
李从玉信了他的话。
裴翡一走,他身边没了心腹,日日夜夜焦灼难安,探听前面的消息。
几日过后,裴翡那头暂无捷报传来。倒是后方传来个惊天的消息。
李从玉走时在城中留了眼线,前几日城中捉出了伪装成士卒的北昭信使。
李从玉慌忙询问:“这人干了什么,霍将军怎么处置的?”
线人磕磕绊绊:“是、是来送信的!霍将军叫人打了他一顿,放出城了。”
李从玉惊诧地睁大眼:“敌国细作,他不杀也就罢了,就这么放了!”
线人头垂得更低:“大伙儿都说,这叫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胡言乱语!”
李从玉面颊涨得绯红,负手飞快踱了几步。枉他一直信任燕岐,他却对跟他有国仇家恨的北昭人如此宽疏!
“送的什么信?”李从玉压下怒火,眸光冷锐。
这等私密之事,线人哪里说得出一二三。不过,燕岐生母现为北昭太后,这事在镇北军中人尽皆知。
营中流传,那封信是北昭太后有意拉拢他,许诺十万兵权与镇国大将军之位。
简直是让人垂涎三尺的诱饵。
燕岐把人放走了,李从玉心里也种下怀疑的种子。那是他亲娘,有了这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李从玉审视自己,仔细衡量,他还真没有能牢牢拴住燕岐的东西。
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动荡不定。
万一下一次、下下次,燕岐就被他娘说动了呢?
不说将来,他这回处置的方式都叫李从玉匪夷所思。什么信使,哪门子信使是偷摸乔装来的!
李从玉忽而意识到,他有些太倚仗燕岐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样貌美丽,他没来由得喜欢。可是喜欢的东西一旦没有稳稳抓在手里,便有弄丢的危险。
他要燕岐这个人,也不能让他长硬翅膀,从手里飞走了。
更不能让他飞回北昭,再咬他一口。
燕岐还是不要做什么大将军,就跟在他身边陪伴,做个漂亮的笼中鸟。
李从玉想通了,心神顿时舒畅,勾出浅浅的笑。
刚才还大发雷霆,这会儿就雨过天晴,阴晴不定的模样却是吓坏了一旁的线人。
李从玉睇向他,淡淡吩咐:“你回去吧,告诉霍将军,说朕都知道了,找他要镇北军的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