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轻轻喘着气,回他名字。
李从玉皱着眉头,摁着他肩头坐起身,道:“什么五六七八的,这个名字不雅,不要用了。”
他拢衣下榻,走到墨案前大书二字,拿起来给燕七看:“认得吗?”
燕七两颊发红:“不、不认得。”
李从玉瞪大眼:“你自己姓都不认得?”
“是燕子的燕,不是这个。”燕七边说边用手指比划。
李从玉一怔,划去纸上的“鄢”,回头顾望他那一线精瘦纤细的腰,慢慢勾出抹微笑。
姓燕好啊,等他学了乐舞,岂不正是“飞燕身轻掌上舞”。
他指着第二字,对燕七道:“这个叫‘歧’。”
燕七懵懵地望着他。
李从玉笑着,一指头点在他鼻尖上:“我看你一道去把诗词歌赋也学了,免得以后出去一问三不知。怎么着也是朕身边的人。”
燕七捧着他白皙的手腕,道:“请陛下指点我。”
“这是杜甫的诗,”李从玉又拿笔杆头打他,“《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自个儿到弘文馆学去,朕可没工夫搭理你。”
燕七暗暗记下弘文馆三个字,又把李从玉写的字纸好生收起来。有李从玉给他赐名,他往后就叫燕歧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大殿里传来些动静。李从玉的近侍彩暄畏畏缩缩地问:“陛下,安和长公主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安和长公主李清和,是李从玉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昨年嫁给了国舅霍俊彦的大儿子霍齐朝。李从玉和皇姐亲善,从小一起读书上学,一块翻墙掀瓦,一同面壁罚跪,简直是明都两大混世魔王,无人敢惹。
他连忙让燕岐给他穿衣服,可是两个人玩得太尽兴,有些破了,有的扔得找不见了,李从玉又不敢让彩暄去拿些衣服来换,让皇姐那鬼灵精知道,她定把他勘查得底裤都不剩。
没奈何,他只好穿上燕岐的中衣,裹上外袍遮掩。
李从玉让燕岐待在寝殿不许出来,跟彩暄走了一路,脸色一点点沉凝下去。
皇姐左不来右不来,偏偏挑在他早朝跟舅舅吵完架来。不必想,肯定是做说客说和来的。她昨年归宁,一口一个夫君、公婆,李从玉就骂她,嫁了人就姐姐不像姐姐,公主不像公主,满口都是别人家的臭男人,白瞎他平时从私库里给她那么多零花钱。
李清和气得乱蹦,抓住弟弟便是一顿揍。两人在御花园里吵闹起来,被霍太后看见,一人挨了一通训,说他们不成体统,一个皇帝一个长公主,跟跳脚鸡似的。
这种训斥,对李从玉跟李清和来说向来不痛不痒。李清和出嫁一年,已经显怀,在等候的殿内远远瞧见李从玉走过来,便喜上眉梢地迎到跟前,两手揉他脸蛋:“皇弟,今日可有乖乖喝药?”
李从玉扶了她一把,非常不客气:“你不在家里养身子,到宫里干什么?别是钱花光了找我来要。不给,找你夫君去。”
李清和横眉怒目,道:“姐姐好心看你,你这张嘴刀子似的,难怪十七八岁没一个姑娘喜欢。”
李从玉嗤笑,他又不求姑娘喜欢,倒是求霍家别再想着到他跟前塞姑娘了。
李清和道:“过几日休沐到秋香原打马球,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跟姐姐一块呗。”
李从玉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且不论她这句一国之君“闲着也是闲着”,都怀胎的妇人了,跟人家去打马球耍乐,像话吗。
李清和无奈叹气,抚摸着肚腹,道:“罢了,我也懒得跟你打马虎眼。今日下朝舅舅回府,一个人闷在书房半天,原是跟你生了龃龉。你说,我们李、霍两家,相互扶持几十年了,今儿个这么吵吵闹闹的,不是让人家看我们笑话吗?”
李从玉沉默地站着。
李清和拉拉他的袖子,道:“玉儿,姐姐知道你最乖了,心地也是最善的。说句不当的话,当初皇姐真不希望你当这个皇帝。人家说做皇帝要亲疏分明,心狠手辣,要无情无爱,孤身高处,你哪里是这样的人!你这么讲情义的孩子,也不该成为那样的人。”
李从玉啧了一声:“安和……”
李清和抓紧他的手,像颗噼里啪啦的小炮仗:“你别跟我来那一套,说什么窥不窥伺圣意的,我就直说了,皇姐从来就只把你当亲亲小弟!跟自家弟弟有什么说不得?你还记得不,咱俩小时候,舅舅他们对我们多好……”
李从玉记得,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可是自从登上帝位,他越来越不想回忆以前的事情。
先帝在时,霍太后只做到贵妃位份,在她之上还有中宫元后。他和皇姐之上,还有嫡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