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里,燕岐头一回跟他搭话:“太后娘娘贵为国母,他们不敢伤她。动了太后,便是乱臣贼子。”
李从玉心中一松。
霍俊彦道:“不必怕。此时切忌感情用事,继续朝定州进发。”
燕岐望着他:“我送陛下回去歇息。”
走了一路,没人说一句话。寒冬腊月,冷风刀子一样割着,四下里燃烧的火把像猩红的眼睛,不断在风里跳跃。
李从玉住的地方烧着炭盆,香暖如春,比起旁的军帐奢侈得很。燕岐抱他上榻,李从玉六神无主,不动弹,他便回到地上,在炭炉上煮了杯茶。
“陛下宽心。”
李从玉捂住额头,曲起的十指梳进发里,心脏揪得厉害,嗓音如一潭死水。
“说得容易,又怎么宽下心。那是我娘。还有姐姐,舅母,霍家的女眷都在明都。”
他自愧不如,霍俊彦真是个冷静到极点的大丈夫,轻轻一句便不管了。
李从玉心头突了突。在营里没见着霍丞霄,那小子不会也在明都吧!还是被送到观里去了?
燕岐取出一把琴。李从玉眼睛一亮。
“哪里来的?”
他铺好琴,坐在烛光里,手上轻轻拨出几个音,已比先前在紫宸宫清灵许多。
“玢州买的。我弹给你听?”
李从玉只以为他天天跟大舅舅探讨军务,不想还惦念着琴,有点好笑,脸上也不自觉勾出个笑容。
“好啊,”他托着腮,欣赏着面容如玉的红袍将军,“偷偷练琴,朕瞧瞧你一心二用的本事如何?”
燕岐抚过琴丝,玉白十指在光晕里起落,煞是动人。李从玉慢慢闭上眼睛。
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余音绕梁。
李从玉眼中浮出点笑意,仿佛被琴声洗去心头的烦闷,道:“怎么不是凤求凰了?”
“这首叫长相思。”燕岐站起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李从玉轻声哼哼。
“我又不是没在你身边,相思个什么劲?”燕岐正要退开,他抱住他纤细的腰肢,撞到满怀冰冷的银甲,坚硬硌人。
燕岐垂眼,温柔地凝望他,滚烫的大手抚摸李从玉的头发,低声呢喃。
“你在不在身边,我都想你的。”他俯身,又在服帖的青丝上吻了几口,“睡吧,玉儿,我来为你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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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春水
定州,烽火连三月。
镇北军首战告捷,收复失地。三路大军呈包抄之势,从定州府向颂州、鹤州进发。
又过十七日,霍齐朝在颂州大胜,出城驱逐北昭残军,缴战马军资甚众。只剩鹤州一路相隔遥远,燕岐暂未有信报传来。
定州镇北军大营中,李从玉在帐中惴惴不安,每隔半日,便要派人前去打探,看看有没有鹤州来的战报。
这是燕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对手是老练狡诈的北昭大军。这一仗能否漂亮地赢下,关乎燕岐往后的仕途和名望。
他等了很久,等到霍齐朝和霍子璋的大军都回到定州,一众得胜归来的将军们喜笑颜开筹备庆功宴,鹤州还是没有消息。
霍俊彦看他整日里六神无主,不禁笑着安慰:“那小子颖悟绝伦,我倒是不担心他。玉儿不必过于忧虑。说来,你的生辰就快到了。”
李从玉后知后觉地算了算时日。大殷皇帝生辰要普天同庆,往年都是热热闹闹,今年战事紧急,时局动荡,眨眼连大年都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李从玉哪里还记得自己的生辰。
舅舅霍俊彦下令在定州大摆宴席,一则飨军,二则提前为舟车劳顿的李从玉庆贺生辰,哄他开心。
宴会那日,众人都喝得欢畅,玩得尽兴,唯有李从玉心不在焉强颜欢笑,惦记着鹤州的燕岐。
他被大表哥强拉着喝了几杯,渐渐醉意上脑,酒过三巡时听得大营外一阵嘈杂,随即众人齐声拍掌道贺。
李从玉知道有喜事,不顾别人阻拦,连忙脚步颠颠地迎上去找燕岐,昏花的醉眼在人堆里找了半天,找不到红袍将军的影子,倒是有双细嫩双手扶住他,声泪俱下地说:“我的玉儿,真让人牵肠挂肚,母后可担心你在外出事!”
李从玉酒醒了一大半,冷风一吹,睁大眼细看。母后回来了!
“母后!您怎么……”
他想回过头去找大舅舅,母后从明都脱困,想必是舅舅救了她。不想霍太后拉着李从玉到一人跟前,抹了抹眼底的泪花,道:“玉儿,你看看这是谁?”
李从玉实在昏得厉害,勉强认出那是个少年身影,穿一身月白锦袍,眉目如画,和他有几分相似。
他脑子顿了顿,猛然摇头。莫不是在照镜子?于是晃晃悠悠地朝人家栽倒。那人伸手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