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下子只剩他和宁雪深,纵然隔绝了风雪,仍旧有股幽冷之气挥之不去。
“宁卿,此去玢州定然艰险,朕不会让你独行的,”李从玉撑着额角,混混沌沌地琢磨主意,“你先回去准备着吧。”
只是一刹那,座上天子脸容间的病气便浓重了许多。宁雪深不忍地抬眸,拱手道:“陛下保重龙体。”
李从玉只是挥手。
号啕的风雪声里,李从玉静静待了很久,思来想去,深觉这个皇位坐得没意思极了。
他要想夺得大权,必须得铲除世家,意味着要跟舅舅们作对。
自小以来,舅舅他们待他情深义重,夺嫡之争若是没有舅舅,他和母后今日还不知会在何处。
再者,纵是他狠下心肠拿几大世家开刀,又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心甘情愿做他手中刀?
难办得很。
李从玉重新捡起龙案上的折子看,玢州的灾情瞧得越久,他心里越是不安,睁眼闭眼都是书里白骨横路饿殍遍野的场面。
龙案边突然亮起火光,李从玉抬头一看,燕岐掌着灯过来了。
“今日大雪,屋里昏暗,陛下切勿太过劳神。”
李从玉撩起眼皮瞪他,把折子一扔,沉声道:“你真不去?”
燕岐收拾龙案上凌乱的折子,道:“去。”
李从玉心中一喜,抓住他的手:“你、你当真?说好了可就不许变了!怎么又想开了的?”
燕岐默然一会儿才道:“从玉,我出身不好,没怎么读过书,想得不比你们多。方才那句话,更不是有意气你。我只是……我真的担心你。”
李从玉微微动容:“燕郎,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你回来还能见到我的。”
燕岐道:“你昨晚跑出去,就那么卧在雪里睡了。我找到你的时候,浑身没有一点热气,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李从玉这还是头一次听燕岐一股脑说这么多,霎时怔在原地。但燕岐说这些,他是当真半点不知情,真要那样,寒冬腊月半夜里睡在雪里,没死都算祖坟冒青烟。
这一回惊险遭遇,直让燕岐恨上紫宸宫的宫人们。名义上都是服侍李从玉的,那些人却连皇帝生病跑丢了都不知道。
今早在内阁听朝臣们吵来吵去,则更是让燕岐心中不安。常人都说官老爷们斗起来兵不血刃,世家现今斗得如此激烈,要是有人把主意打到李从玉头上,就凭李从玉现在的境遇,难保不会出岔子。
燕岐道:“思来想去,又不太想去。朝中将军那么多,从玉你……”
李从玉不悦地拧他脸蛋:“好哇,你拿朕耍着玩!”
燕岐无奈地抱紧他,李从玉顺势钻进他怀里,把他拽到龙椅边。
“去,没耍你,”燕岐亲亲他鼻尖,双眸晶亮,“从玉,我不要官,回来还陪你。”
李从玉抱住他的脖子,在丹红的唇上不停轻啄。
两人近来越发亲密,时常没规没矩地打闹亲昵。燕岐站在龙椅边,李从玉硬是拉着他坐上去,自己又把他当椅子坐着。
李从玉批了几张折子,燕岐静静地给他磨墨,彼此依偎了一会儿,殿门吱呀一响,彩暄终于回来了。
彩暄对这两人已经见怪不怪,笑呵呵地凑到龙案前:“陛下,方才奴婢遇着建章宫的姑姑,姑姑传话说,等雪小了,太后娘娘让陛下过去看看。”
李从玉:“她没说什么事?母后身子还好吧?”
彩暄笑道:“好,好着呢。姑姑说太后娘娘新得了几幅画,欢喜得很,才邀陛下一块去看。”
李从玉对燕岐道:“我倒不信,母后又不是爱画的人,这是刻意勾朕过去。燕郎去叫人备轿,朕这就瞧瞧母后打的什么主意。”
燕岐拨弄着他的发尾:“不等雪小些?”
李从玉笑着点了点他唇瓣:“那是太后,朕的母后。这么久了,你还没见过她吧?”
燕岐苦笑:“怕她老人家厌弃我。”
他们两个的事情尚且只有紫宸宫里的人知晓。燕岐笃定了太后不会喜欢他,哪个女人愿意自己亲儿子和男人厮混。
“不怕,朕给你撑腰。”李从玉把狐裘披在燕岐身上,给他束毛领子,恋恋不舍地摸了把脸蛋,“去,备轿。”
轿辇很快备好,迎着连绵大雪走向建章宫。到了地方,燕岐先到轿子前撑伞,李从玉一下轿,他便提着身上穿着的狐裘,挡在李从玉身后。
太后宫里烧着香炭,满室暖香。霍太后年过四十,仍旧青春,眼角眉梢悠然宽和,一见儿子到来,便喜滋滋地招手。
“来,玉儿,母后新得了几幅画,你来瞧瞧。”
霍太后性子慈和,跟她两个哥哥天上地下。她不怎么管束子女,也不太会,对李从玉和长公主向来都是一个劲的宠爱,母子关系亲善至极。李从玉没事就喜欢到母后宫里逛逛,纵是已经成年登基,太后娘娘仍拿他当小孩照顾,每每都给些衣服玩意,零嘴糕点,还塞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