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岐没想着讨赏,只是李从玉问,他就随口说了。不想从玉身为天子,却也心系他们这些小人物。
李从玉画好了眉,彩暄取来一副雪白的水貂笼手。他体弱畏寒,这才十月初,便把斗篷、毛领、笼手都戴上了,清一色的白色,越发显得人像只冰清玉洁的小雪狐。
“你师父怎么教你的,让朕也听听?”
燕岐席地而坐,在膝前铺好琴,闭眼微微回忆一下琴清教他的《凤求凰》,慢慢弹奏了起来。
大殿内香烟袅袅。清旷的琴音泠泠回旋。
一曲弹完,李从玉久久闭着眼回味,唇畔挂着缕淡笑。倒是彩暄多嘴,从耳朵里取出两团棉花,道:“哎哟我的公子,你这是到哪请的师父,真真个马教驴子叫──一个敢学,一个敢教!”
燕岐愕然。他照着师父教的弹的,真有这般差劲么?
李从玉乜彩暄一眼:“去你的,谁准你这么说他的?”
话音一落,他抿了抿唇浅笑,指头搭在膝上,仍无声地敲着拍子,对燕岐道:“才学三天,已经算不错。彩暄去把库房的绿绮取来。”
燕岐拘谨地站起身,面有惭色:“陛下,我……”
这曲子是他心中真意,应该练好再弹给从玉的。
李从玉召他过去,拉着手道:“你管他们腆着脸胡说八道呢,朕说好听就是好听。”
彩暄取来了琴,恭恭敬敬奉上。燕岐望着这把传世名琴,碰也不敢碰,深觉自己糟蹋东西,半晌才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小太监进殿传话,去秋香原的马车备好了。
李从玉道:“走吧,朕叫人给你单独备了车马,就在御驾后头。呆郎,别走岔了。”
燕岐抱着琴跟在他后头,走到一半脚步停顿,折回殿里把绿绮慎重地封存起来,还是拿着师父给他那把青桐木琴。
十月的明都,已有冬日凛冽之意。车马一路出皇宫,两旁都有青绿的布障遮掩,布障后头,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一溜黑压压的铁甲刀枪,沉闷逼人。
铁甲背后,方才显露出一点点枯原秋色。
李从玉踩着马凳下车,周遭一溜锦衣华服的内侍连忙躬身搀扶。
秋香原是皇家园林所在,其上行宫无数。李从玉登基始,把华阳宫赐给了姐姐安和长公主。长公主和霍齐朝大婚之前,更是斥巨资将华阳宫修葺一新,搭上了光彩熠熠的琉璃顶,还在宫殿后山修了温泉。
听闻御驾将至,霍家众女眷早早等在华阳宫外。
这回相聚只是家宴,一切礼数从简。李从玉不喜约束,行至殿阶跟前,便朝一位雍容华贵的紫裙妇人快步走去。
“舅母!”
平宁郡主李氏,正是李从玉大舅舅霍俊彦的妻子。从小到大,除了母后霍太后,便是舅母待李从玉最好。
郡主一见李从玉,泪汪汪的两眼显出难抑的喜色。她正要躬身行礼,李从玉双手扶着她:“舅母不必虚礼!”
郡主反握住皇帝胳膊,久久地凝望着少年的面容,神情既留恋,又欣慰,连声感叹:“陛下多日不见,像是又清减了,也不知可有好好吃饭。”
李从玉并没瘦,有燕岐照料,他反而胖了些。这世上有一种瘦,叫母亲和舅妈觉着他瘦。
长公主李清和笑道:“母亲别老念着他,他跟毛猴似的,惯会偷吃,还能饿着?”
说完,她冲着李从玉挤眼笑,不忘向御驾后面的马车飞眼风。
李从玉心头咯噔一下。怎么还是让她知道燕岐的事情了?
他瘪了瘪嘴,冲长公主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李清和不仅不怕,反而冲他吐舌头。
李从玉回看平宁郡主:“舅舅和表兄弟们呢?”
郡主笑道:“都在里头呢,太后娘娘什么时候……”
李从玉不想跟李清和打眉眼官司,火急火燎的要跑路,搪塞道:“母后的凤驾就在后头,像是快到了,朕这一路口渴得很……”
平宁郡主一下子担起了心,暗中生气,宫里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陛下外甥走了一路连口水也喝不上。
她皱了皱眉,唤了一个掌事来,看向李从玉时笑脸盈盈:“陛下先去休息吧,太后来了有我们便好。”
李从玉叫燕岐跟上,兴冲冲甩开一大群人跑进华阳宫。平宁郡主瞧他忙不迭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连声叫他别摔着。
宫里的日子寡淡,从玉年纪还轻,出来玩耍的时刻却屈指可数,想是憋闷坏了。
李从玉沿步道穿过正殿,走到无人处,趁带路的掌事不注意,抓了抓燕岐的手。
“朕好久都没出来玩过了,不想让一大堆人跟着。”李从玉微微低着头,抬眼望着他,双眸清凌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