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玉淡淡:“接着打。”
声音不大,却如雷霆轰顶,让殿上的高官显贵们抖如筛糠,撩起袖子擦汗。要在往日,这会儿已经跳出几个老臣来反驳劝谏,可真见了血,反而个个都怕落到自己身上。
李从玉道:“你们可知,此人因何落得如此下场?”
底下小声议论一阵,异口同声道:“科场舞弊,实乃罪有应得。”
李从玉冷笑:“岂止。昨夜杨家的罪状送进宫来,朕一一看了,原来在我大殷朝廷之上,朕眼皮子底下,竟有一门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的硕鼠!”
杨氏罪状岂止贪墨,世家豪族仗势欺人的通病干了个遍。官府接连几日搜查,抄出银钱千万,珍宝无数,名下田庄地产数之不尽,俨然富可敌国。自从杨封被抓,拍手称快,前来喊冤叫屈的庶民更是挤破了衙门。
整整一个早朝,都在接连不断的杖责声中结束。李从玉下令百官不得离宫,要他们看着门口那一百多人伏诛。
过午的时候,御膳房送来赐食。大殿外飘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谁吃得下去。
到了傍晚,行刑才结束。杨氏一族尽被杖死,雨水染成了血水,飘着一层猩红的泥。
李从玉盯着满殿吓白了脸的朝臣,笑道:“朕相信,杨家敢如此大胆,在朝中定非个例。”
“可惜满朝文武,朕如今却分不出尔等忠奸。”
众大臣惶惑下跪:“臣等一心向着陛下,吾皇万岁万岁!”
李从玉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真是忠臣?”
下头七嘴八舌。
“是啊陛下!”“我等与罪人杨氏全然不同!”“做官十几年,我还是两袖清风呀!”
李从玉轻轻笑出声:“那好,朕且信了,给众爱卿一个尽忠表功的机会。”
话音刚落,下面一片安静。李从玉又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道:“朕总觉得,这朝堂上还有贪官污吏,劳烦众卿为朕分忧,上密折告诉朕,将他们找出来。”
“这……”
“就这样说定了,”李从玉起身挥袖,“朕也乏了,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几个忠。散朝吧。”
混上朝堂的都是老狐狸,李从玉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们不告发,那皇帝就要自己抓了。
让他自己抓奸佞,不知屠刀会落到谁头上。众官惴惴不安,往日同僚间知根知底,呼朋引伴,如今再看彼此,已成了潜在的仇人。
李从玉回到紫宸宫,檐下正有个人影立在夜色里,静静地等着。
“咦?”李从玉走到门前,奇异地皱起眉,“你办案劳苦,不是让你在家歇几日,怎么又进宫了。
燕岐只道:“歇不住。”
李从玉眼梢带笑,心头一片甜腻,轻声道:“这便来扰朕了?”
他快步进了寝宫,屏退了宫人。燕岐在后面跟着,关上了殿门。
李从玉寻了个坐榻,眉眼间露出疲态,道:“朕近来头疼,累得慌。”
“好好吃药了没?”
李从玉坐直身子,略显气恼:“吃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太医只会说这是朕自娘胎落的病根,叫好好养着!你说怪事不怪事,我们在外面东奔西走,朕倒不犯病,一回这宫里来,倒跟折寿似的!”
李从玉越说越头疼,皇宫里的日子对他来说一日比一日煎熬。他倒觉得当初李清和话说得对,他这个性子不适合做帝王。
说起李清和,李从玉又是一股难过。姐姐自产下孩儿便体弱病逝,他现在的亲人只剩一个母后,偏偏还活成了两不相见的仇人。
李从玉一把抓住燕岐的手,掌心冒出细汗,微微发着抖。燕岐揽住李从玉坐下,给他沏了杯茶,哄道:“从玉不要胡说。”
“真的真的!”李从玉张大双眼,摁着燕岐掌心往心口贴,“朕要再待下去,早晚有一日病得起不来床。”
燕岐感知着他衣裳下的心跳,道:“明日天晴,我带你去骑马。”
李从玉挣开手喝茶:“得了吧,雨下一个多月,早晨还飘雪了,你说天晴就天晴?”
第二天清晨,李从玉被热醒,略略睁开眼看,宫室内透着火一样的红光。推开窗棂热风拂面,一轮硕大的太阳正悬挂在密集的殿顶上,像颗蛋心。
李从玉算是信了。蓦然一阵风吹进窗,连连咳嗽了几声。
他往下看看,盯着自己这副还年轻却已显破败的身子,惆怅不已,回头问燕岐。
“我要是早死了,你会不会找新的?”
燕岐被他惊醒,无奈道:“从玉……”
李从玉追问不休:“你说呀。”
燕岐从背后环住他,唇瓣贴着李从玉柔软的耳朵,话里尚带着鼻音。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要么,像我们约好的,你现在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