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每过一重镇,便会稍稍停留。李从玉在水上几日,待得憋闷,换了衣服带燕岐上城中玩。素闻江南的歌舞出名,他却没听过几回,兴致一起,上最红的楼馆听梨园戏。
袅袅的曲调间,恍惚回到才登基时四海升平的盛世。
一曲唱毕,伶官转瞬退场。李从玉听了许久,悠悠睁眼,四下里静谧一片,只剩燕岐还在他身边,正给他剥樱桃。
李从玉含了一口汁水淋漓的果肉,看着燕岐洁净的侧脸,忽然笑了笑。
“要是一直就这么待着,似乎也挺好的。”
“从玉和襄王约定了时日,回去是大事,不可误了。”
李从玉往向窗外,下面街市人声熙攘,三月的光景,和着各色鸟儿叫,还有馆里渺远的琵琶音。
“就在这觅一处宅子,日间听够了曲回家去,岂不挺好。”
燕岐想了想。
“确是如此。”
他倒真的真的,想过安稳日子很久了。
王权富贵全看不上眼,最珍重的不过一家一户,两个人。
燕岐一直都炽烈而虔诚地喜欢李从玉,可是他的爱人太过不一样,平凡人相濡以沫的日子,注定是求不得的。
现在其实也知足了。
换了几年前,他压根没想过能和李从玉走多远。
日头渐渐西斜,天也冷下来。李从玉不在城里过夜,赶着往码头走。出戏馆的时候,门上站了一堆人,其中有个少年眼熟,一见他们便拥堵过来。
“你站住!”
李从玉仔细瞧了瞧,是郑宣,小脸弄得灰扑扑的,孤身一个要闯戏楼,楼里的人以为他是乞丐,不许进去,就在门口拉扯起来。
郑宣红着眼睛:“你真要跟他走?”
李从玉知道不是在问他,觑向燕岐。
“你不是跟我保证过,把事情办好?怎么人又来了?”
郑宣抢着答话:“我自己逃回来的!我要见他!”
李从玉有点惊诧。这细皮嫩肉的郑宣还有点本事。
他懒懒地看着燕岐:“自己处理。”转身就走。
燕岐在后面叫他。李从玉不应,脚下越走越快。转过两道巷子,一股恼意却爬上头。
凭什么他要躲起来?
李从玉咬了咬牙齿,气愤地掉头,脚下却不听使唤。要这么回去,岂不丢脸?
他找了个隐蔽处藏好,刚好能听见他们说话,又不至于被人发现。
郑宣带着哭腔。
“你走了我怎么办?”
“太后说过,不会伤你。”
“你帮她对付我?”
“我没有。”燕岐道,“北昭出事,我在大殷,知晓太后废立,才回去。”
“那你就是为了他不管我了,归根到底,也是你害的。”
“……”
郑宣走上前,拽住燕岐衣袖,几乎央求。
“你真的真的,就没一点点喜欢我吗?李从玉到底哪里好?”
“他哪里都好。”燕岐答得很笃定,“谁都比不上。”
看他如此决绝,郑宣慌了,哽咽道:“那、那你真放不下他的话,我也不在意的,我不想回去,你就让我跟在你身边,我不求名分,只要你让我跟着,给我一个喜欢你、照顾你的机会。我……不打扰你们。”
燕岐分开他的手。
“不行。”
郑宣捂着脸:“你好绝情啊!”
“是。我的心只能给一个人,已经全部给了从玉,便再也无法分给其他人。”
郑宣愣愣的,眼神犹如死灰,半晌才摇了摇头,后退一步。
“你图什么呢?他又不会像我一样爱你、顺着你,你看,他把你丢在这,自己走了。我绝对不会的,我、我愿意侍奉你。”
燕岐:“你走吧。”
这一句落下,燕岐便转身离开,留郑宣一个人呆呆站着。
李从玉很久才回过神,走出藏身之所,心仍旧跳得厉害。
回到码头登船,上面已经乱成一团,人人都在找他,燕岐更是亲自带着将卒出去,在城里城外反复找。
知道是虚惊一场后,燕岐又连忙奔回来,一到李从玉跟前,便把他拥进怀中。
燕岐以为李从玉心有怒气,不敢说话,另一方面,嘴笨,不晓得该说什么。只一个劲地搂着他,捻着下巴亲,生怕弄丢了。
李从玉迟钝地缓过神,把焦急的燕岐推开,抬起清亮的眼睛看他。
燕岐半蹲在他跟前,捧住李从玉脸颊。
“是我不好。从玉,你要怪就怪我吧。”
李从玉却神游似的,喃喃道:“他倒像是喜欢你很久了。”
燕岐面露难色,懊恼道:“我……我不知为何他……从玉,你别怪我。”
李从玉看出他是真的慌了神,一会儿让他怪他,一会儿又不让。
李从玉扑哧一笑,倒叫燕岐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