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凝神分辨了一阵,那声音又不见了。
“感觉好神奇啊……”他感叹。
卓屿似乎在后面的林子里看到了些什么,卸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手臂长短的像是号角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顾斐第一次见这样的东西,好奇。
“鹿哨。”卓屿说着把东西递给他。
顾斐接过来,只见这“号角”形状纤细,外皮是一种浅浅的棕黄色,抚上去有些粗糙。整体微微弯曲,如同弦月,一端粗一端细,有一道束腰,看上去非常古雅。
“我好像在资料里看到过,你们用这个来指挥鹿群?”顾斐说着把鹿哨递还给卓屿。
卓屿简单地“嗯”了一声,接过鹿哨,把细的那一端口放到唇边,刚要吹响,忽然像想起什么,放下来,看向顾斐:“要拍照吗?”
顾斐笑眯眯地摆手:“你做你的正事,不用管我。”
卓屿闻言便重新举起鹿哨,往旁边走了几步来到一个背风处。
不多时,一阵高亢的“嗷嗷”声在林子里扩散开来。
顾斐早在卓屿往旁边走的时候就拿出了相机,此刻镜头对准面前的人,在鹿鸣响起的一刹那他手上的动作停了,眼睛从取景框里望过去,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卓屿身上。
只见他一手扶着鹿哨中部靠近束腰的地方,另一只手笼在唇边的吹口处,鼻翼微微翕动,眼睛专注地看着林子前方,眼里的神情柔和悠远,似乎在呼唤孩子归家的父亲。
在这声响的间隙,顾斐发觉原本只是隐约的鹿铃声渐渐密集起来。
没过多久,从前面薄雾笼罩的林子里出现了一片灰褐色的影子,头上的鹿角如丛林一般,正慢慢地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卓屿也看到了。
他最后吹响了一段略微低沉一些的鹿鸣,放下了鹿哨。
顾斐原本想走近,刚刚抬起脚便停下了——卓屿依旧面朝着鹿群的方向,没有回头,鹿哨握在手里,下巴微微扬起,似乎在搜寻等待着什么。
顾斐也跟着把目光投向正从林间一只一只出现的驯鹿。
这群鹿很快便聚到了卓屿身边,挤挤挨挨的大概有40多头。鹿蹄抬起落下间扬起薄薄的土尘,虽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鹿鸣,林子里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又过了几分钟,从林子里出来的鹿渐渐稀少,而一阵有些沉厚的鹿铃从鹿群后方传了过来。
一头高大的白色驯鹿从一棵樟子松背后走了出来。
不同于它的同伴,它的毛色雪白,整个背部不见一丝杂色,身体下部靠近四肢的地方过渡渐变为浅浅的灰色。头顶的鹿角粗壮弯曲,在中间的位置延展成一片小小的扇形,再由这扇形在顶端伸出一片密集的尖角。
周围的驯鹿自动散开一条路,它便踏着安稳自在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卓屿走过来。
走到近前时,卓屿伸出手,驯鹿停下来,一双眼睛在卓屿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低下头,把鼻子伸到了卓屿手中轻轻蹭着。
卓屿用鄂温克语低喃了一句什么,把鹿哨挂在手臂上,抬起另一只手在它鹿角顶端轻轻摩挲着。
一人一鹿就那么静默地站在那里,用他们彼此才懂的语言亲昵地交谈。
顾斐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轻轻地半蹲下去,按下快门的动作都轻柔了,似乎怕惊扰眼前这副画面。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几秒,卓屿回头看向顾斐,接着拉了拉驯鹿颈侧的鹿铃,对着顾斐招手。
顾斐放下相机走到近前,动作间还带着些谨慎。
卓屿眼底满是柔和:“介绍一下,这是玛鲁王。虽然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驼玛鲁神了,但它头领的位置还是一直保留下来。”
接着他看向旁边的驯鹿,用鄂温克语说了一句话。
顾斐好奇:“你对它说了什么?”
卓屿微笑:“介绍你。”
驯鹿通人性,此刻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顾斐,目光深沉宁和,宛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从时间长河的另一端看过来。
顾斐莫名觉得有些移不开目光。
卓屿对他伸出手:“来。”
顾斐下意识把手递出去。
卓屿托着他的手腕,引着他把掌心落在了玛鲁王虬曲的鹿角上。
驯鹿没有拒绝,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微微偏头看了看卓屿,又把目光落到眼前的客人身上,眼神安详。
至此,顾斐才觉得那一口一直闷在胸腔里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小心地摩挲着粗糙的鹿角,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被牵动,一种来自土地的情感自脚底层层涌上,在胸口汇聚,形成一片汹涌的巨浪,眼看就要将他淹没。
——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卓屿另一只手顺着驯鹿的脖颈往上抚过来,小指在鹿角中段触到了顾斐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