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到底多吃了一辈子饭,面上很沉得住气,说不理就不理, 眼皮闭着,嘴巴抿着, 一动也不动。
羊生没她沉稳, 渐渐坐不住,偷偷睁开眼, 拿眼角余光去瞄人家。
瞄一回,小鹤纹丝不动。
瞄两回,小鹤坚若磐石。
瞄三回, 小鹤稳如泰山。
几次三番,不见小鹤半个眼风, 羊生忍不住心慌起来。
不禁胡思乱想:她要跟我绝交了,这辈子都不理我了——是了, 既有了称心如意的师妹,区区一个师兄又算得了什么。
越想越是慌乱,哪里还坐得住,暗地里把屁股往小鹤那边挪。
屋顶的稻草被他屁股磨得嚓嚓作响,他还以为小动作搞得有多隐蔽。
挪到小鹤旁边,羊生清了清嗓子,假巴意思咳了两声。
小鹤哪里不清楚他这些把戏,脸上绷着,只把自己当聋子。
眼看不奏效,羊生厚着脸皮,一个劲儿往人家身上挤。
挤得胳膊挨胳膊,大腿碰大腿了,他才装作不小心,失惊打怪道:“哎呀,我怎么把你撞了!”
小鹤总算抬起眼皮,淡淡斜他一眼。
羊生心中喜悦,以为这下该要理他,不想小鹤翻个白眼,跳下房顶,一声不吭地走开,一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的样子。
今日正是十五,一天道人要开坛讲道,有许多精怪要来,小鹤去拿了草编的蒲团,在院子里摆上。
羊生赶紧跟过去,狗尾巴似的在她身前身后打转。
小鹤觉得他有点烦人。
她又不是他娘,做什么这样跟着她?
心里嫌这狗尾巴晦气,就专门避着狗尾巴走。
羊生来西边,她就往东边走。
羊生来东边,她就往西边走。
然而羊生很有毅力,小鹤躲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甩也甩不脱。
小鹤气鼓鼓瞪他,他就觍着脸,讨好地笑。
实在无可奈何,小鹤恨恨跺了跺脚。
较了一会子劲,就见到日头打东边升起,山间的薄雾慢慢散去,那些听道的精怪都陆续前来。
单身的精怪,同三朋四友搭着伴儿。
成家的精怪,两口子手挽手说说笑笑。
带崽的精怪,更是把家里大大小小一窝蜂带来。
譬如山窝窝里的老猴精,就领着他的猴子猴孙,浩浩荡荡往这里走。
或有调皮的猴儿脱离队伍,摘花摘草,老猴精就冲过去,连拉带扯,连踹带踢,实在不听话,还拿爪子邦邦敲小猴的脑壳。
又譬如西山的熊精,脖子上骑着三个月大的熊崽,忙匆匆往这里冲,生怕落在人家后头。
还有才下了一窝蛋的雀精,更是连一窝未破壳的蛋都端来了。
见到院子里斗气的羊生与小鹤,精怪们都停下脚,问候道:“小神仙好。”
小鹤看了雀精一眼,禁不住问道:“未破壳的蛋怎么也端来了?”
那熊崽好歹有三个月大,带来听道也罢了,几颗蛋能干什么?
雀精扭捏道:“山神老爷这里风水好,我带他们来沾点仙气,日后或许也多几分成仙得道的福分。”
小鹤叹为观止:山里的妖精土是土,却也不傻,还晓得蹭个胎教!
略说了几句,见一天道人登坛,精怪们都急忙入座,不再闲谈,有些来得晚的,捡不到可以坐的蒲团,就在后头站着听。
羊生、小鹤与悄悄也在听道之列,只是与那些认真听讲的妖精不同,几个人都不大专心。
羊生心不在焉,老想着要怎么同小鹤和好。
琢磨半天,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包八仙果,捣了捣小鹤的手肘,低声道:“小鹤,你吃八仙果不吃?”
八仙果是把柚子破开,往里头塞入陈皮干草等药材,阴干之后切成丁,可以润肺止咳,消肿止痛,小鹤时常把它当零嘴。
若是往日,她就接过来吃了,可她如今还在同羊生斗气,所以冷哼一声,目不斜视。
羊生闷闷不乐,把八仙果收起。
低落了一会子,他又打起精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包糖冬瓜,还捣了捣小鹤手肘,“小鹤,我有糖冬瓜,你要不要吃?”
小鹤觉得他可烦,不耐道:“不要!”
她早就想好了,这回要同羊生赌一整天的气,晚上才跟他和好!
接连被拒两次,羊生更加难过。
他心里乱糟糟的,觉得很委屈,很伤心,一天道人在上头谈玄说理,讲阴阳之分,乾坤之辨,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小鹤不跟我好了”。
小鹤耳边安静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她的手肘又被撞了一下,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那……那你吃不吃茯苓糕,我有一块茯苓糕还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