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很漂亮,眉眼像极了母亲,身边的管家又爱打扮,因此出去了往往是人群里的焦点。小家伙不怯生也不臭屁,小尾巴一样,就爱扑闪着眼睛问徐雅“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徐雅的语气逐渐低下来,像是在惋惜,“我一直和他母亲保持联系,你也知道,出于无奈她没法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也抽不开身。”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江黎微微抬眼,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出于无奈?”
无奈放任自己的孩子饱受折磨,生命垂危之际还要背负骂名,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没说出口,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徐雅看着江黎,须臾之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缓声道:“你和殷折在某些地方的确很像。难怪会再次混到一起。”
“真是爱憎分明啊……”
她突然转过头,看向窗外,临冬的阳光已经不再燥人,看着亮堂堂,实则连一小片窗台都捂不热。
一如那天殷折冷冰冰的告别。
徐雅后知后觉,他一定是想明白那天在铜镜里与她交流的人是谁了,他猜到对面那个人就是抛弃自己的母亲。
应该是还在埋怨吧,又或是连一点交流都不想要有。
殷折没有片句过问,他直接选择了离开,甚至连她自己也没再来找过。
亏得小时候还带他抓鱼,徐雅摇摇头,她内心依然是偏向于殷折母亲的,毕竟几年前那个局面她的做法已经是最优解。
……
“您上次说,他的最大困难是我。”
江黎不再谈此,他压下心间挥之不去的焦躁,抓紧时间问最后一个问题,“我现在已经无法做到像曾经那样作为医师治疗他了,而您上次又否认了他的灵力损耗,也于旁人无关,所以……从我的角度出发,只剩下一个可以想的到的结果。”
徐雅问:“什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江黎大概是不太能接受那个呼之欲出的可能性,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结果是……我的存在耽误了他的恢复。”
谁知一语成谶。
骤然陷入沉寂的办公室里,徐雅神情复杂。
她看见江黎低着头,紧握的手指泛白。印象里一贯高傲矜贵的少年在几年后褪去了锋芒,成为如今这幅内敛稳重的模样,他的心情大抵差到了极致,却依旧用缄默隐藏刚才那句话带来的所有悲哀。
徐雅眼眶酸了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突然觉得某位神明说的没错,就算两个人的感情再深,这一场豪赌到头来还是会不偏不倚重伤他们,沉痛刻骨,没有人会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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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斯莱辛有个流传至今的说法。”她轻声道。
“很多族人认为人一生的气运有限,他不可能永远幸运,也不可能永远痛苦,福禄和灾祸之中总是存在一个平衡点,这个界限不会被打破。”
“有点扯淡。”徐雅嗤笑,“但殷折的父亲就是位极度拥护这个主张的人,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每日惶惶,害怕灾难会在未来某天降临在自己头上,然后失去统治地位。”
“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
殷父说,“既然这世间必须要存在痛苦,正所谓众生皆苦,我何不把它们都提前预支,或者都吸引到某一个地方一起解决,不让它们去祸害别人呢?”
于是,在殷折十七岁的那一年,他遇到了第一个可以实施这种举措的契机。
他发现他的小儿子,殷折。殷折的血可以压制失控的藤蔓,轻轻松松为百姓求得安宁,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使命,小儿子就是能够承载世间痛苦的容器,牺牲他一个,可以保全整个族群。
殷父终于找到药方,心里的大石落地,他皱起来的皮肤展开,露出黄斑斑的牙。
他独断抛弃别的压制怨灵的方法,很快用使命一词将殷折牢牢钉在道德柱上,甚至发动他的母亲去圆谎;对外说是保护,实则一步一步将他推离人群,不惜放出毁掉声誉的流言……
再后来的做法更是丧失人性,徐雅都觉得发指。她和殷折的母亲暗中做了许多,但那远远不够。
眼看着殷折走向了他预想的道路,殷父一天比一天心安。
“江黎,你的出现,是他唯一没有算到的意外。”徐雅站起身,走到江黎面前,“我不清楚你一开始是怀着什么目的接近殷折的,但不可否认你让他开心了很多,甚至有能力暂停殷父的计划,为殷折争取一段没有负担的时光。”
不然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她想到在斯莱辛最后一次见到殷折时的场景,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孩朝她走回来,不似儿时,身体早就抽条般窜高了一节,眉目也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