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你去拿两件蓑衣送人,免得半路起雨。”
老宦官应了声是,递上蓑衣,桂弘站在堂上头目送着人走。
人影都已经远了,王爷依旧伫着回味,没半点回屋的意思。
“王爷,天凉,回吧”
画良之在后边小声说了句。
“少在这儿虚情假意了,画良之啊。”
桂弘闻声回头,不讲道理地一胳膊把画良之推搡到边儿上去,瞠目怒道:
“思安哥说了些儿时的琐事儿,就当我能感恩戴德,前嫌尽释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是怕被人赶下山去,沦落街头,再无出路,才那般假做着待我好!”
画良之满眼错愕难信着从侧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漠然一笑。
“是啊。”他说。
“我可不能被赶下山去的。”
“今儿的事。”桂弘斜眼看画良之默不作声地往回带他那倒极了胃口的面具。
“你要全与我父皇说吗。”
画良之没停下动作,未加多虑地轻声叹道:“不说啦。”
“为什么?你这样可算隐瞒实情,要让他知道,能轻易放你?”
画良之没应,只随口平淡地,问出个耸人听闻的问题。
“王爷,陈太訾是你杀的。”
桂弘冷刺了他一眼。不过画良之垂着目,没看向他。
“怎么可能是我,那日你不是同我在一起么!不过是那狗人已死,我得顺心罢!”
“你真想要这江山吗。”
画良之蓦地抬眼,眸中冷厉透过假面,直穿桂弘心坎。
桂弘被他问得一哽,答不上来,暴躁的怒意就会上涌。
“他娘的,都说过了,我要这破烂江山做什么!一群虚伪小人玩弄乾坤,天下皆是道貌岸然的禽兽!为了权势,什么伤天害理烂事做不出,谁稀得他们俯首称臣!”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画良之停在他后边,对他的嘶吼暴怒不再敏感,语气温柔得可怕。
“不管什么洪水猛兽,哥都替你挡着。反正,除了我,谁都别想杀你。”
桂弘抬眼盯了他许久。再切声一笑,回他道:
“反正,你就是觉得我不配活着。”
“想活可不是罪。”画良之顶着被揍的危险,过去拍拍老虎肩膀,道:
“其实你我挺像的。千帆过尽,恶事做透,到头来,不过只是想活命的可怜人而已。”
桂弘眯眼竖眉,把生抖的手藏在身后,怒吼:“谁和你一样!”
他那胸口里疼得厉害。一颗心千刀万剐,早烂了,碎了,到天明恢复如初,反复剖解,日复一日,数千个日夜的死去活来,可比无间地狱还要折磨。
“揽星楼,知道吗。”桂弘忽然发问。
第35章 揽星楼
画良之脸色苍白,吞咽下喉间刺痛,扶正面具,诚实道:
“自然知道。皇城内放眼最高的接天大楼,以观天象,测算国运……问这个做什么?”
“你上去,跟楚天师取个药。顺带,跟他说冯思安查定了,陈太訾手底下确实有人。”
桂弘未加思索,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底细全都抖出来说与他听似的。
“……药?”画良之茫然,但都不抵疑惑于他为何要把自己都不知的真相,差人说于那与八杆子打不着的天师听?
那位大昭天师楚东离,擅道法医术,运算观测,无所不能,长居高塔,难窥真容,堪称全大昭最神秘的仙人……
能是他这疯子的暗线了?
……
画良之有时候真的拎不清,桂弘他到底是真疯得无畏,还是假疯得心机。
毕竟疯病也并非常伴人身,只是不知何时会因激动,愤怒等理由犯作罢了,外加长得结实,他若正色起来,着实是一副尊主大相,居心叵测。
“现在?”画良之看了眼门外,狂风大作,暴雨欲来。
“对?”桂弘烦躁赶道:“去啊!”
“可揽星楼连陛下想见,都需提前几日与星徒先约。天师时常闭关览星,贸然前去,既不礼貌,也未必会许我进吧。”
“让你去就去,废话真多,取不来,就别想回!”但那疯子斩钉截铁,这态度根本不容商议。
混帐东西。
画良之愤恨把牙一咬,操起蓑衣,扭头冲进风里。
再一道震天动地惊雷之后,暴雨应声瓢泼而下。
就算是披着蓑衣,带着大檐草帽也难辨眼前。马踏得雨水乱翻,画良之驻马到了揽星楼时,斜吹进来的雨足够他湿了个透。
揽星楼为观天象,十七层高楼直耸入云。如今黑云压城,仰头观摩,好似乌云中落下神迹,电闪如腾龙缠绕嘶鸣。
他瑟瑟躲到屋檐底下,抖起身上的水。
这楼实在看得人心生敬意,不敢冒犯,缓了好久,牵马人才下定决心去敲那扇巨大的玄铁刻星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