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堂东!!!”
殿内忽扯出怪个声,桂康三两下扑冲上前,脚滑摔在地上,甩袖大骂:“桂堂东,你这是要谋逆,你大逆不道!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你——”
他扑腾起来回身再度指着靳仪图鼻子骂:“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这狼心狗肺的拿下,拿下!”
靳仪图被他推得一晃,余光都没往下瞥去半点。
“痴心妄想,你痴心妄想!我可是嫡长子,我……”
“好。”
老皇帝一声长叹,摆手示意御前卫收刀。他转身凝向阶下怔然不敢动的百官片刻,灰目轻闭。
萧然道:“朕,年事已高,难掌大权。糊涂昏聩,寝食难安,愧对江山。太子桂弘,亲定兵乱,得护家国,即日起,朕愿禅位予太子,退处宽闲,优悠岁月,泰康终老。”
桂弘泯然一笑:“儿臣遵旨。”
“——父皇,父皇!您怎么能……他,他是个疯子,疯子!我……我,父皇!靳仪图,御前卫呢,看什么看!”
靳仪图默声收剑,拨开桂康晃他胳膊的手,平步绕过世帝,归于桂弘身后禁卫中去。
徒留桂康在那儿喊得撕心裂肺,陈皇后慌乱中怎么都捂不住自己儿子的嘴。
“舟车劳顿,带大皇子下去歇歇吧。”
靳仪图阴目接令,挥手带三四人把桂康从殿上拖拽下去,才算勉强还了这儿一片肃整。
老皇帝回身迈出大殿,暮色染得人沧桑。画良之见陈皇后随他下去,才到阶下,忽地腿一软,跌坐在地。
画良之眉间微皱,偏头时见桂弘站得笔直,望阶下百官齐跪。
这海海众众,没一个曾是他的爪牙,他的心腹。而如今皆是心悬胆战,五体投地,跪得心诚。
万岁之声响彻殿堂,壮观间竟还有些聒噪。
他竟未觉得有多自豪,或是释然。
好像桂弘本当就应该站在此处,一切皆是注定的应得。
“要杀了吗。”画良之轻声问。
桂弘微微垂目,落到远处被禁卫拖着出老远,仍呼喊咒骂声发疯挣扎的桂康身上,再收眼看向借着宫女搀扶,吃力站起身,却不敢回头望他的陈皇后。
“我啊,母妃早逝,芸妃娘娘又死于非命。宫中虽是孤苦无依,她为一国之母虽不曾使我为己出,却也未害我半次,芙蓉苑那日是我下套害她,而今算还她这份情。”
皇权每一次的更迭,再是明君,都免不了踩的是条血凝的路。正如多年前拨乱反正,施令人是新帝,操刀之人却是手下禁卫。
“逐去东海吧。”桂弘侧开眼,向前几步,走出大殿,将自己沐在夕阳下,红光落在金甲豪光晱晱:“我不要你为我染这罪孽的血。”
画良之笑了:“您就不怕他暗中养精蓄锐,培养力量,将成后患。”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桂弘寡淡道:“若我皇兄真有这等本事,也是我不配座这龙椅,掌天下大势。”
“还真像头有模有样的狼了。”画良之揶揄道。
“良之哥,你这张嘴啊——”桂弘回身拿胳膊撞他,身量差下刚好撞得是人肩膀,疼得画良之险些当堂这么多人的面儿骂出他祖宗。
“骂我祖宗也是,骂我狗娘养的也是,如今又说我真龙天子是狗崽子狼崽子,按律是不是该割了这大逆不道的舌头。”
“那还不是你行了我这份儿乖。”画良之恃宠而骄,便是临危不惧,反而挺身道:“是你人模狗样,还不许得人说。”
“西忠门的桃花开了。”
桂弘将视线挑高至红砖宫墙外,看着点点桃花过墙而来,说:“还有东州的海风,先生曾与我说过海阔接天,纳鲲行万里,浩荡无际。我一直在这金丝牢笼里,未曾见过桃木,闻过海风,从来没有解开过颈上枷锁。”
画良之随他眺望的方向看过去,要垫脚才能勉强见得春色。
“谢公公,牵马!”
“诶?”谢宁煞是意料之外地应声,犹疑道:“陛下不……不应该整顿百官,预备礼事啊!”
画良之拽着桂弘冲出大殿,万人匍匐下随手捡了骁卫的马翻身而上,桂弘紧随其后,战马平地嘶吼,宫内不得跑马的规矩传了百年——
“备什么礼!”画良之开怀笑道:“不知你们陛下是个疯子,是个纨绔,是个昏君吗!”
骏马蹄声如雷,甩下身后粥粥累赘,甩下半生风雪迷雾,甩下仇恨,执念,甩下禁锢,锁链。
初春的第一缕春风逍遥抚花,夕阳融金,天地齐色,前路蜿蜒无限延伸,如春,如海,如日月,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去奔他们扑朔迷离,却义无反顾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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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军三十万大军归京之时,大昭早已变了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