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包扎终于结束,画良之早骂不动,整个人都跟脱了水似的被汗冲洗得透,长发根根黏在身上。
加上失血惨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把牙拔出来的劲儿。
到底还是桂弘主动掰着画良之的下巴才能把胳膊松出来,看他算是没了大碍,嗤嗤嗤地喘笑个不停。
画良之呸着嘴里的血臭味:“……取水来。”
桂弘忍俊不禁,回头沏了茶端过去:“这么嫌我啊。”
画良之脾气都叫他磨平了,着慌漱过口,有气无力地嘟囔:“有病。”
“没有。”桂弘笑道:“百般清醒。”
“真他娘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疯子。”
“您眼中是个好人就成。”
桂弘把血污擦了,坐地下乖巧撑脸,嘻笑道。
“我可不这么想。”
画良之啐了声:“哪儿有好人把胳膊往别人嘴里塞,逼人吃人啊。”
说到这儿,画良之稍微偏了些头,把眼眯出条隙:
“我说,您这疯狗当初是怎么下得去口咬我的啊,血涌进嘴里,不恶心吗。”
桂弘回答的不假思索:“恶心啊。”
画良之有些出乎意料,费事儿转了半边身,没伤的那条胳膊抱在胸前,奇怪道:
“可我初入王府那日,谢公公说你不仅咬人,甚言您吃过人肉。”
他微拧了眉头,自叹自说:“不过吃人一事定是世人以讹传讹了,谅你再疯也不是真的不人不鬼,哎呦,不过咬人倒是真的,我可以身相试过——
“不是传闻。”
桂弘微微垂目,寡淡一笑,打断了画良之的话。
他举目对上画良之一瞬怔然的脸,又道:
“真的。”
画良之呆了几许,而后牵动嘴角干笑两声:“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那你说说,人肉是个什么味道。”
画良之尴尬装成不以为然,打算当玩笑过去。
因为他已然意识到这会儿的氛围有些不对。
可桂弘没有做罢。
“是真的,我吃了。”
他说:“在天牢里,他们逼我亲眼看着我皇兄被虐死。我想活,就得当着那一群老奸巨猾的大臣面扮成疯子,我知道他们不容易骗,所以我……
“爬进去吃了。我吃了。”
桂弘声音抽紧,五指屈动几下,把画良之手背抠得疼。
“我把我皇兄,吃了。”
他颔下首,垂荡的发丝在细微颤抖。
画良之顿然止声,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桂弘。
固然震惊,但他觉得有些话,有些过去。
若是想真正走出来,就得先主动勇于面对,敢于说出口。
同什么人吐出来了,不再自己沤着发酵发臭,便会慢慢好的。
“我啊,我一口,一口,一口,把我哥的尸体,当着他们的面,生的,焦糊的,混着血,吞了,吃了。”
桂弘嘴角一抽,扯出个诡谲凄厉的冷笑:“也不完全腥臭,甚至泛着些糊香。您说这不是疯子是什么,我再是饿的——”
“再饿,人总不能觉得人肉香,还是骨肉至亲。”
“可我啊……”
他哼笑出声:“竟以此果腹,没饿死在天牢里,活着被送了出来。”
“我皇兄那人,生被我拖累,费尽心思让我活,自作茧将我推至事态外,连死都以血肉养我——”
“我怎值得……”
“我不值得……”
“这命太重了,我背得好累。”
第106章 归物
画良之轻地覆住他攥紧的手。
“或许他想要的并不是要我替他复仇。”桂弘垂头声颤,埋着脸不肯见光。
“他想让我替他清奸佞,护家国。回京这一路上我想了很久,内侍省勾结朝中大臣嫁祸我皇兄,非要要了他性命,下手狠到火烧南山,以我做套。但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到最后仍是什么内情都没与我说。”
“你说,他会不会根本没想我纠结于仇恨翻案,而是……要我担责肃整天下。政权斗争难免一条血路,总有人会牺牲献祭,比起固执纠结于仇恨,倒不如替他们完成夙愿,才算善终。”
桂弘话落,双目垂向微颤抖的双手发呆。
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再次鲜活的被翻到表面,他怕得要命,带血生肉的酸臭恶腥,隐约泛起的焦糊香。
一辈子都散不尽地停留在嘴里。
“只是我放不下,我靠这恨意撑着,活着……别无他法。”
画良之不敢去想。那段时间向来胆小怕事的孩子如何身心俱伤,沦落到那不见天日的天牢里,逼上绝路。
他在那儿被迫脱胎换骨,鲜血淋漓地重生,半生爬不出冤魂噩梦的炼狱。
怎奈这条命背负得太重,想死不能。
又无处述说,无人分担,四面楚歌处处逢敌,全盼着他堕落,再没有一个人敢掏心掏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