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尖上那一块都抽了、麻了。
贺桂抖着手,把猪头肉、生鸡一样一样地往外拿。
张梅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没帮忙。
贺桂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手背在触到那块孝字黑布的时候,猛地一哆嗦,像是被灼烧了一般,他把手仓皇地拔出来,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贺桂呆了两秒,才缓缓蹲下身,捡起了打火机。
他手指触着打火机的一瞬间,眼中倏然滑下两滴泪。
啪嗒——
啪嗒——
他的眼泪像打火机一样掉在了地上。
贺桂重重地把头往地上一磕,额前瞬间就刺出了挑挑血珠,石子沙粒死死地粘附在那些破了的口子上,可他好像察觉不到似的,继续把头往地上狠狠地砸,一下比一下响,一下比一下沉闷。
啪——
啪——
咚——
咚——
咚——
......
贺桂不知道磕了多久,他的额前血肉模糊,黄褐色的山土也红了一片,围成了圈。
他跪着挪到贺海的墓前,把打火机狠狠往下一按,黄色的香发出了明明灭灭的光,一缕淡白色的烟悄然升起,贺桂三支一插,插了三次——
两年前、一年前和今年。
他慢慢地捧起雪碧瓶里的白酒,给贺海斟了两杯,放在墓前。
接下来就该开口说话了。
他看着墓碑上贺海的遗照,那声“爸”堵在嗓子里,怎么也冒不出。
张梅也不催他,缓缓走到一边,不听,不看。
“......还是不叫了吧。”贺桂生硬地动了动嘴角,“我没这个脸喊这一声。”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香火上的光蓦地亮了一瞬,像是贺海的默许。
可忠孝山的风刮过贺桂弯曲成虾的脊背,像是千斤重的山,直直地往他的背上去挤!去压!
贺桂又匍匐得低了些,额角渐渐渗出汗:“贺桂不孝——”
他咬着牙:“没能送您一程,让您生前丢脸,身后无光——”
“谢谢您......”贺桂牙齿都打哆嗦,炎热的太阳光照下来,他却通体生寒,“谢谢您还肯让我来拜您......”
“我......我没能活出个人样,为着那点情情爱爱的破事糟蹋自己,作践自己,我——”
贺桂猛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爸——我不孝!——我不孝!——”
贺桂一声接着一声怒吼,手下的劲一点没收着,双颊迅速肿胀起来,嗓子劈成两半——
“我不孝!——”
江风刚走到山脚,被这一声声类似猛兽般的哀嚎哭恸吓了一跳:“山上这是怎么了?”
村长也纳闷:“这山平时没人来啊。”
江风这次来是要买下这座山头开发的,闻言皱皱眉:“我上去看看。”
他飞速地爬到山顶,却看见刚刚那个变脸变得飞快的男人正颓败地跪在地上,摆出了类似狗一样匍匐的姿势,趴跪在那儿,背后的白麻布被风吹得打绺,卷成了一团。
“他怎么回来了?”村长纳罕,“这不都走了四五年了么?”
江风也拧着眉,这山上怎么好端端就多出来了一块墓地——这要怎么开发?
村长见江风这样,生怕到了嘴边的钱飞了,赶忙说:“不要紧,这家的儿子是个不孝的,没心肝,跟野男人厮混着跑了,走了四五年,连他爸死了他都没回来——您出个价,也不用太高,他是个没眼界的,指定见着钱就同意迁坟。”
江风的眉头却不见松开,他混在商场上这么多年,不说看人毒,那点直觉还是有的——
这人不可能卖。
村长见他这样,急了:“真的呀!我们村没有人不知道,他喜欢男人!是个兔儿爷!见钱眼开——你要是不愿意......”
村长一咬牙:“我帮您出这个钱!”
反正江风那笔钱打到村里,自己能赚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买卖不亏。
江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喜欢男人?兔儿爷?”
村长说:“是啊!恶心吧?我们也觉得恶心。您要不爱跟这种人打交道......”
江风露出了个讥讽的笑,转身往山下走,轻飘飘得落下一句话:“巧了,我也是你口中的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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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头江风盯了挺久,眼看就要落成,却突然蹦出了一座坟,他眉头都要打结。
这本不算是个大事,村长说的法子也可行,花钱让人迁坟,两边都省力。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全是贺桂当时的哭声,还有那一声声像是从身体最深处发出的哀嚎——
太震撼了,太哀恸了,江风耳边至今还萦绕着那些声音——一声一声,连绵不断。
他被耳边的声音喊得心烦,正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屋门突然被打开,猛地冲进来一个人,话也不说直接往江风肚子上砸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