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倒是先笑了,今日的她和昨日判若两人。
看着我一字一句开口。
“今日你大婚,世上无人比娘更懂你此刻心境。”
眸里渗着红,溢着苦,满是挣扎和晦涩不明的情绪。
“娘对不起你······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明明娘最清楚爱人分离痛不欲生,明明娘知道一入皇庭深似海,却还是,还是只能眼睁睁见你如今年幼就要承担日后数不尽的阴谋心计。”
“你说得对······娘啊······救不了你。”
母亲又流泪了,眼睛已经渐渐红肿起来,试探的手举起又放下,带着胆怯。
这话是我离府前与母亲说的,其实我的心情又怎么不比她复杂?
我怨她,为何生我入这死局?为何让我拥有又失去?
为何要欺我瞒我?那些梦想似乎不过是可笑梦话,而我则是最可笑的跳梁小丑。
可若一切真的这么纯粹就好了,我又何必如此痛苦不堪?
垂丝海棠······母亲又过得何其容易?
而我已经装扮好,描眉点妆,凤冠霞披,今天已经来了,明天也会如约而至。
晨光越来越亮,日头渐起,夏季不远,欣欣向荣。
母亲的病会好的,她会重新绽放的。
想着和皇后姑母的约定,我也一样的,会重新绽放,一如初次。
“没事的,娘。”
“女儿会好好的。”
主动抚上她的手,我朝她笑得灿烂,一如既往。
“嗯。”她笑着应了,泪却止不住,无声落下来。
抬手拂去,我笑着开口打趣。
“大喜的日子,娘该多笑笑,再哭怕是都要哭瞎了。”
“哭瞎了可就看不到你的宝贝女儿了哦~”
意料之中,母亲破涕为笑。
她目不转睛看着我好一会儿,想要开口,却是外面的喜笛鸣响。
时辰到了。
是新娘离府的时辰。
我仿佛行走在梦中,萧府每一处都模糊起来,包括那些喧闹声,锣鼓声天。
脚下虚浮,我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毫无实感。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飘过,转眼即逝,犹如走马观花。
唯一拉回我的是上轿前,母亲塞在我手里的绒花发簪,泛旧的垂丝海棠会换一个地方继续盛开。
还有那句飘散在空中的,“好好的。”
留存在鼻尖是微弱几近不可闻的草药味。
是娘的味道。
捏紧了发簪,手心刺痛,仰头,生生憋回欲坠的眼泪。
今日大婚,万人朝贺,妆不能花。
从萧府到金銮殿上,没有话本里的无尽红绸遍地,沿途的无数元安子民跪地。
这次口中唤我的是“皇后娘娘”。
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她说我成婚时一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万人朝贺。
眼前的繁华,一一皆证实母亲所言非虚。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万人朝贺,我却是一点也不欢喜。
这是我第一次进金銮殿。
群臣穿戴整齐,依照品阶排列整齐,像是我幼时在夫子那学过的象棋。
脚下厚重的红绸从殿外一直延伸到殿内,礼乐响起,又是一阵锣鼓声天。
明黄龙袍一步一步接近我,是陌生的味道,大抵是皇帝们专用的熏香吧。
太子,不,新皇此刻就站在我身侧,陷入陌生领域,我霎时无所适从。
赵御礼,在右侧向我抬起手。
我目不斜视,好的皇后必是礼仪周全,身姿板正,金玉凤冠不可有丝毫倾斜。
半敛眸光,我悠悠抬手,搭在赵御礼的手上。
他握紧我的那一刻,心也失了节奏,却是被惊的。
因为新皇陛下的手太凉了,凉得让我陌生,如坠冰窖。
脑海里瞬间浮现两张脸。
一张一颦一笑皆我熟知,是羽青。
另一张模糊不清,怀中有一襁褓婴儿,是未曾谋面的太子侧妃,我甚至还不知她的姓名。
原来时间也可以如此漫长,一分一秒皆似度年。
一步一步,我们步伐整齐,是最最标准的宫步,是我在宋嬷嬷一个又一个板子下练就的完美宫步。
开始出神,眼前百官的脸模糊,金銮殿遥远得像永远触碰不到的空中楼阁。
我只看到身后的红色绸缎在慢慢褪色,嫁衣也在褪色,此刻世上仿佛唯余我一个人。
恍然回神,金銮殿就近在眼前。
满目金碧辉煌,我不禁想:
我也会褪色吗?
在这巨大的宫闱中。
洞房花烛夜(一)
百官高呼,入目金玉耀眼,日头渐起,此时正在上方。
炽热难耐。
恍然间,我似乎能够想象元安十五年的春天。
萧府嫡女诞生,京中大摆三日宴席,是否也是像今日这般普天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