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几支用旧了的毛笔,云山笔架上落了两个墨点。床边有一口合着的旧箱子,里头应该是宋也川的旧衣。
这男人在这世上留下过许多文字,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也只剩了这些旧笔旧书,一箱洗得发旧的衣衫。宋也川平日里穿官服,休沐时依旧穿着自己旧日的斓衫,温昭明送他的衣服中,倒是有两件青色的直裰,他也常穿。
似乎他的人生寄托于黄卷之上,而非这浊闹的人间。
建业七年,东厂的人用刑讯折磨他。
建业九年,对于宋也川精神上的折磨变得更加残忍。
温昭明从立在门边的檀木架子上取下了宋也川的鹤氅,替他系好颈下的带子:“明天是除夕了,我要入宫赴宴,你早些睡,不用等我回来了。”
大臣们按理也是要赐宴的,只不过这种大宴是在日中时分,和家宴并不在一起。
她低声问:“你还想在这待会吗?”
宋也川去牵她的手,声音宛若惊鸿掠水:“不想了,我和你回去。”
和你回去。
孤零零的四个字,既叫人觉得温暖,又觉得眼底微烫。好似他的归途已经全然寄托到了温昭明的身上。
院落之外有孩童提着灯笼追逐嬉戏,笑声宛若银铃一般的动听。宋也川拎着一盏羊角风灯,在巷口处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月冷霜白,孤星冷冷。
温昭明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宋也川轻声说:“我们死了会不会也变成天上的星星。”
温昭明嗔他:“胡说什么。”
宋也川却笑:“昭昭要做最亮的那一颗。”然后他指着旁边一颗小星说:“我做这一颗,永远陪在你身边。”
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喜怒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宋也川想,若是这样就能天长地久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第74章
除夕夜, 温昭明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宋也川还没睡。
他衣裳的袖口破了,他找人要了针线,自己坐在清灯下缝补着。
宋也川穿着素白的中单, 头发束在簪中,莹莹灯火下,人也显得很温和的模样。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温昭明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针线:“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弄得不算好。”宋也川安静道, “过去在宫中时,总有衣服开线的时候, 自己缝两针省得失仪。”
温昭明走上前细看:“府里有绣娘,再者冬禧和秋绥都会针线, 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宋也川不喜欢麻烦别人,凡事不假于人,温昭明也不强求。
他将袖口翻过来, 拿剪子将线头剪断,里外瞧了瞧确定没什么纰漏了, 才起身将官服挂好。
“昭昭。”宋也川从桌上拿起一个红色的纸包, “今晚给你压在枕下。”
温昭明抬手接过:“这是压岁钱么?”
宋也川咳了声:“本是不配给你压岁钱的, 只是图个吉利, 你不喜欢扔掉就是。”他目光柔和, 眼睛明亮,看得出他心里的情真意切。
“我喜欢。”温昭明咬着唇将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枚铜钱。她笑着塞进自己的枕下:“好快啊,又过了一年。”
这哪里只是一枚铜钱呢, 这里头藏着的是宋也川待她那一分细致的巧思。
“也川, 你说明年,我们会在做什么?”和宋也川不同, 温昭明的心依旧是热的,她依旧有着春花般曼丽的心思,她说,“明年春节去涿州吧,去浔州也行。不在京城中就好了。”
宋也川坐到她身边:“为什么不喜欢这?”
温昭明抬手摸了摸他的眉心:“因为在京里,你的眉总是皱着,没有舒展的时候。离开这,你就开心了吧。”
宋也川温和地一笑:“我开心的,昭昭。”
“逃避不能让人开心。”宋也川对她说,“迎上去反击,才能让他们惧怕。”
温昭明的笑意淡了些,她低声说:“真的么?”
宋也川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她的指尖:“不用担心我。”
一盏孤灯下,他眼中风和日丽。温昭明看了他良久,试图找到他和过去的不同。她觉得宋也川变了,只是他的容颜还没有改,对着她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温和的秉性。
只是人变得更沉默。
*
除夕过后,温襄将年号改元为承平,这一年史称承平元年。
初二这日温昭明赴宴回来,恰见宋也川独自坐在庭院里。今日是难得一见的晴日,阳光流淌在树梢空庭中,落着几道依稀的影子。
宋也川披着衣服坐在凳子上画图,他今日没有簪发,乌发都被束在一条绦带里,长发垂落于身侧,被微风吹得纷飞起来。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清贵雅致。她走到他桌前,挡了他的一缕光,宋也川仰起脸看她:“你瞧这样的,你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