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可见骨,医者已经看过了。大概还是能继续写字的,殿下不必担心。”池濯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觉得他心情不大好,不太说话,出了什么事吗?还是……”
池濯有几分期期艾艾:“是不是他惹你不高兴,你把他打了一顿,把他赶出来了?”
他的眼中既带有一丝迷惘,更多的是兴奋:“他因为什么惹你生气啊?”
温昭明没理他,抬步便向院中走去,池濯刚忙将她拦住:“殿下,也川已经睡了。他手上的伤那么重,晚上一直在发热,才刚睡下的。你想看他,明天再来吧,我觉得他现在没什么能耐跑。”
温昭明冷着脸:“霍逐风,把他拉走。”
“别别,我自己走。”池濯长吁短叹,“我明天还要当值,我可是要睡觉了,我这芝麻官来之不易,我可是爱惜得紧。”
说着他走进了书房:“今天我让他睡我的床,你想去看就去吧,小声点,我还要睡觉。”
池濯本就是个率性而为的人,温昭明并不计较他目无尊卑的态度,甚至觉得正是因为他的随性自在,才会让素来一板一眼的宋也川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推开卧房的门,温昭明看到了沉睡的宋也川。
他平卧在床上,浓睫安静地垂落下来,幽微的烛火落在他眼下,只留下一圈晦暗不清的剪影。他的左手被白纱裹住放在床边,白皙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病弱的微红。宋也川无知无觉的睡着,宛若一根苍白的瘦竹。
温昭明走到他面前,轻轻碰了碰他缠着纱布的左手。她没敢说话,因为不想吵醒他。
她的指尖仔细碰触过他左手的伤处,确定已经包扎好之后,而后温昭明的手伸向了宋也川的脸。停留在他鼻尖上方两寸处,指尖的阴影投落在宋也川清瘦的眉骨处。
她想摸一摸他的脸,却还是罢了手。能够看见他安好,温昭明的心也稍稍一松。
窗外打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已经过了两更。
温昭明从袖中取出一锭金,放在了桌上的茶壶边。而后缓缓走出了房间。
一室之内,宋也川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情很宁静也很清醒,仿佛从来都没有睡着。
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清澈与平和,宋也川向来都是这样温润的人。
他好像猜到了她会来,却又不那么自信。
霍逐风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夜风轻拍床幔,夜色越发浓郁静谧。
温昭明柔软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她说:“他有他的用意,我不想插手。”她似乎在向外走,声音越来越轻,宋也川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做的是相信他,而不是左右他。”
没有想太多,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动作,等宋也川回过神时,他已经扶着墙蹒跚着走到了院落门口。
他还在病中,头也很是昏沉,视线之中温昭明的背影仿若是一个模糊的红点,可却这么亮,亮的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空气中带着湿意,俨然是一个即将下雨的天气。
第二日天明时,温昭明收到了一个布包,里面是熟悉的一锭黄金。
*
池濯换好了官服准备入宫,在经过卧房时看到里面竟亮着灯。他犹豫了一下,伸头去看。幽灯一盏之下,一个瘦削嶙峋的背影正伏在桌前,用左手费力地写着什么。
看到这画面,他显然气不打一出来,三步两步走进来,将宋也川手中的笔抽了出来:“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手你是真的不打算要了?医生说了至少修养三个月,你怎么这么不听人劝?”
他看向宋也川面前的宣纸,上头歪歪扭扭的写了许多数字,看上去他至少已经写了一个时辰。
“三个月太久了。”宋也川的目光落在那些横七竖八的数字上,低声说,“我等不了。”
“那你也不能现在就开始熬心费力。”池濯叹了一口气,紧跟着他看见了宋也川桌边的雨伞,上头还带着淋淋的水珠子。
“你去哪了?”池濯显然是要气疯了,他指着宋也川,“你来找我,是拿我当朋友。可我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还了个东西。”宋也川只是笑,“我没事的,你去应卯吧,翰林院的规矩多,你初来乍到不要太点眼了。”
池濯拿他没有办法,颤抖着手指指着宋也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到底是入宫要紧,他跺了跺脚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也川看着自己面前的数字,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建业六年秋天,户部的一本账册。入冬之后户部要进行盘账,那时明帝恰好在修泰陵,户部许多人身兼数职抽不开身。而宋也川恰好通算学,孟宴礼有心想给自己这个徒儿一个露脸的机会,遂替他毛遂自荐,户部尚书便把兵部的账册交给宋也川来算。兵部的账册向来是最容易清算的,也没有什么端倪,所以户部尚书并没有太把宋也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