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陷入幻觉之中。
陆怀沙凝眸望着怀里卧在他手臂上的少女, 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对方额头上。
只要再深一点进入她的神魂,或许就能将她从幻境中拉扯出来。
但是再进一步, 对于修士来说, 也就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神魂重合, 在修真界是比阴阳相交更加亲密的关系。
陆怀沙指尖已经点在了她额头上,却良久没有动作。
他低垂的眼睑依然冷寂。
他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谁, 但是他丢失的记忆里的确有一种力量,将他拉离他正在做的一切。
那些清规戒律的束身修行,他腕上一遍遍滚动过的念珠,在他舌尖徘徊不去的《太上清静经》,都意味着他曾经绝对不会沾染一切红尘妄念。
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借无人可知贪图这片刻温存,后悔跳下苦海去揽那红粉枯骨。
陆怀沙的指尖按在林涧额上,没有移动。
灵气环绕着他,在他的心口氤氲成一片白雾。
他的目光穿破灵气,似乎看到一人身着白袍长衣,独立于万丈深渊之上,俯视着蝼蚁般的芸芸众生。
周身绵密的灵气刺动了他的识海,封闭的记忆似乎下一刻便要生长而出。
就在这刹那之间,林涧的手忽然勾住了他垂落下去的发丝,将他的头发紧紧攥在掌心。
她带着一点点愁苦,拧起眉头,小小声唤了句道:
“陆怀沙。”
陆怀沙空茫的视线再一次低垂下去。
那双对世间一切都视若无物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个落点。
如同孤鸿魂归深山云岫,扁舟放缆入渔巷港桥。
他抬起手来,掌心却猛地拍向自己。
一掌落下,陆怀沙吐出一口血来,缠绕在他周身的灵气被驱逐一般骤然无形无迹地散去。
与此同时,刚刚在他脑海中凝结成形的记忆片段也瞬间蒙尘,湮灭在层层识海深处。
前尘如影随形,可是他偏要在此刻耽溺入烟花风月。
陆怀沙狭长冷淡的眼尾终于现出一丝笑意,那一刻如神佛走下玉座,自甘堕入红尘。
他收了手,耐心地低下头去,咬破唇角,在林涧额上研磨出一个鲜红的符文来。
他们修为相差过大,有了这个符文,即便他深入了她,也可保她神魂安全无虞。
在血色的符文成形的一瞬间,陆怀沙的识海宛如伸出了段段触手,猛地将林涧的神魂拽入其中。
陆怀沙睁开眼睛,首先见到的便是一个怪模怪样的空房间。
他蹙着眉心敲了敲窗户上的铁制防盗框,心道难不成林涧把他关到地牢里,牢门的灵感就是来源于这个?
陆怀沙还未研究明白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房间的门却猛地被人打开了。
“不要,不要,爸爸别这个样子……”
小女孩一身睡衣睡裤,她惊惧地步步后退,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
陆怀沙立刻便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林涧,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他下意识便想进去,但是窗户却关得紧紧的,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陆怀沙知道这里是林涧的识海,凡是她不想打开的,都不能打开,便也只好暂时放下手去。
“去死吧你!”
男人穿着一身质地优良的白衬衫,然而领口却被暴力扯开。那张平日里温和斯文的脸上却满是暴虐。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徒劳地疯狂挥动双手。
“你进来干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不许、不许进这个房间的吗?!”
小女孩脸色苍白,泪珠盈在眼睛里却不敢滚落下来。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就是想进来看看……”
“那你现在看见了,满意了?”
男人用力将酒瓶敲碎在了门框上。小女孩吓地惊跳起来,她赤着的脚踩在了破碎的玻璃渣上,却因为过度害怕而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只看见地板上一大团黑漆漆的污渍。
“知道那是什么吗?”
男人狞笑起来,揪着小女孩的衣领逼她回头去看。
“那是你妈的血!你知道吗!她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死的!如果不是难产,如果不是生了你,她根本就不会死!”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小女孩的表情蓦地僵住了。
男人还在肆意地辱骂着什么,但是那些声音都好像从远处传来,模糊得听不清楚,如同深夜里野兽的咆哮。
直到最后一句,蓦地如同一声铜锣一般响亮:
“你死在这里吧!看不够就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