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如同空谷回响,慢慢抬起一只冰冷的手,擦去了林涧下巴上的眼泪。
林涧哭得越发汹涌澎湃了。
这个混蛋,她抽抽噎噎地想,他不赶紧努力想想怎么办,居然还有心情问我为什么哭,我他妈为什么哭你有眼睛看不见吗?
陆怀沙仍旧不解地凝视着她。
他一脚跨在记忆,一脚跨在现实,如同倒立于水面之上、阴阳之间,理解林涧在做什么似乎极为困难。
手里的傀儡丝还在一点点滑走,血流已经浸湿了林涧袖口。
“这怎么办啊……”
林涧觉得陆怀沙现在像个半傻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努力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哭道:“不是说我身上饲养了蛊虫吗?都这时候了虫子怎么还不出来啊?”
伴随着她那一句话音落下,陆怀沙清晰看见林涧脸上表情蓦地凝固。
少女雪白无暇的脖颈和双手慢慢浮现出无数交错纵横的割伤之痕,那些伤痕从无到有,由旧变新,既而迅速开裂成新鲜血口,无数漆黑的虫蚁从伤口处蠕动爬出。
虫蚁的背甲反射的月光,形成了金属般青黑的光泽。
少女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一直大到眼白处都渗出了丝丝血痕。
她似乎想说什么,全身却被漆黑的蚁群骤然吞噬。
陆怀沙神识被从虚幻中狠狠拽出,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轻张了张口唤道:
“林涧。”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名姓出口,林涧却没有听到。
少女两只手臂都缓缓松开,她的身形被无数的虫蚁托举到了半空,惨白的面孔和僵直的眼神,都如同一具刚死去不久的尸体。
她勾住树的左臂几乎被粗糙树皮磨掉了一层血皮,另一只握住傀儡丝的右手更是惨不忍睹,掌心镶嵌着数不清的银色倒勾,和着血光在夜色中微微闪耀。
然而这些相较于她的身体,都已经不值一提。
那具姣好的身躯已经完全被虫蚁洞穿,但凡裸露皮肤之处都能看到密密麻麻排列的细小瘘洞,无数虫蚁在那洞口里进进出出。
那妍姿丽质,柳腰花态,令陆怀沙无数次捻动袖中念珠的雪白胴体,已经为虫咬蠹蚀,成为蛇窟蚁穴,她整个人似乎都要化成一滩血泥。
那刻陆怀沙心头只想起一个念头,她最害怕虫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无数的毒虫为林涧方才那一句话所召,如黏稠洪流一般涌向了那一束傀儡丝。
伴随着毒素倾注,傀儡丝渐渐变黑发脆,在顷刻之间细碎的令人齿酸的啃咬声响起,那些傀儡丝一根接一根地绷断。
绷断的响声在夜里遥遥听来如不辍弦音。
陆怀沙迅速抬手斩断了最后几根,那些被斩断的丝线在黑暗中缓缓退去。
他没有继续追击,而是上前抱住了林涧从空中坠落下来的身体。
林涧的身子轻飘飘的,好像一缕烟雾。
她那双烟花般跳跃闪动的眼睛凝滞了下来,陆怀沙凝视着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不是痛苦,也不是慌张,而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的眼里仿佛已经不再剩下一切,只如同一具木偶。
他心尖蓦然揪疼起来。
“怎么办啊。”林涧声音断断续续地,“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知道附近的灵气浓郁之地吗?”
林涧眸子已经失焦,机械地缓缓张口道:“青池宫东北鸣筝泉。”
陆怀沙没有多话,身形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林涧已经告诉他了方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是修士天生就对灵气的丰盈有着细微的感知。
陆怀沙远远便看见王城附近的灰黑大地上浮现出一抹灿灿的金色,他向着那个方向御风而去。
林涧身上的毒虫没有得到命令,已经缓缓回缩了进去。她的血流反而越发加快了,殷红黏稠的血顺着陆怀沙的双手流下去,似乎将他整个人都浸透了。
他的眉间是一如既往地冷峭。
陆怀沙御空降在鸣筝泉门前时,地面便缓缓隆起,一个土精从下面钻了出来,操着尖细的嗓音大声道:
“来者示令,无令返回!”
陆怀沙道:“无令。”
“那你废话什么?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没有令牌就赶紧滚蛋,鸣筝泉不是什么人想来就可以来的地方——”
土精话音戛然而止。
陆怀沙抬起手来,一道孕育自无形之中的浩然剑气从他指尖迸发,刹那间鸣筝泉门口春花秋月变作风刀霜剑,骤冷的空气里携带上无数细小冰凌,带着强劲的罡风轰飞了两扇下了禁咒的铜铁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