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特唤他,“雄飞!Jori在县署,程爱粼救了她——”
“程爱粼,程爱粼……怎么哪哪儿都有你……你给我回来……”他缩着身子嘀咕,腰都直不起来,没来由的心慌到整个心室开始皱巴地纽结在一起,疼得他挫骨扬灰,每个神经元都在叫嚣,都在撕扯意识,他不知是该先掏心掏肺,还是以脑抢地。
他攀上坡道,要找程爱粼,手脚并用抓着树根往上爬,膝盖两个大开口,血咕噜噜地冒,每攀一下都能听见关节响动。手指也使不上劲,片刻就掰不住树皮了,更别说借力往上挪。
体力消耗得极快。
马雄飞咬牙撑着,攥不住树皮,就抓硬石,硬石滑溜,就抠泥地。小腿一点点向上蹭,没劲儿了就用腰腹。他的韧劲和执拗是县署里出了名的,只要做了决定,决不妥协。
他爬得一身热汗,风一蜇冻得寒心寒肺。
马雄飞不知道自己扭得像只长虫,昏昏沉沉地甩脑袋,
“程爱粼,”他开始无意识地叫唤,“程爱粼,程爱粼,程爱粼……”爬一步唤一声,累得理智尽失,他漫无目的,踉踉跄跄,到最后拖着两条烂面条似的长腿,走一步摔两步,可他精气神还在,就是要找程爱粼。
迈叔攀上去,狠狠甩了他两耳光,“疯疯癫癫,扯着虎尾喊救命你找死!再不去医院,你和老拜就得一起烧,明天你这伍长就是我的!”
他恨极了马雄飞,此刻却可怜起他来,轻轻一攮想拍醒他。
不想马雄飞虚弱得根本立不住,趔趄向后一摔,重重磕到树上,又撞向地面。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静静看着他爬起来,摔下去,爬起来,再摔下去,反反复复,他眼里冒着浊泪,大豆一样往外涌,他说,“程爱粼,望山走倒马,你怎么知道望山走倒马……你跟我说清楚……”
脚下一踏空,身子一坠。
众人一阵惊呼,马雄飞撞着灌木和碎石,携着冲云破月之势,翻滚到山下,整张脸都摔烂了,全身觫觳,痉挛不止,他还想咬牙爬起来,结果一撑身子,终究是作废了,眼前一白,彻底没了知觉。
一会独清独醒。
一会颠颠倒倒。
马雄飞浑沌地感受到冰凉器械的叮叮珰珰,那种血液流逝的酷寒渐渐被填补。
光明自带着一股气流款款而来,瞬间斑斓大盛,花花绿绿地滑来滑去,无数光带将他裹住,流风正劲,他觉得太刺目,掩住眼睛,再一放下,是夜半暴雨,粗风雷鸣
逼仄的储物柜,程爱粼湿透了,浑身战栗,唇齿打颤,她脸上带着恍惚的笑容。
他也冷得彻骨,马雄飞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从来没有与程爱粼有过这般境遇,可他身体像是有自主意识,大掌包裹住她冰坨一样的指尖,握了很久,没有热量传递的效果,他姿态前倾,整个长臂环住了她的身子,湿漉漉的触感让两人蓦地遁入了沉默,愈是沉默愈是生涩,马雄飞感受到心脏的怦然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共生的错觉。
“咱们等会出去吃火锅吧,我来做,反正今天是抓不到了,”程爱粼埋在他胸前连打三个喷嚏,吐沫横飞地吸了吸鼻子,仰脸看他,“没事,报告我来写,蔡署只会骂你,不会骂我。”
马雄飞听不明白她的言辞,抓人,报告,蔡署……
他抓取着关键词,可程爱粼月盘一样柔婉的面容时时刻刻迷惑着他,即便流下鼻涕,也丝毫不影响美感,她不再稚嫩,变得柔媚且老练,他隐隐感受到彼此的关系,亲密却有界限。
细密的鼓点在耳边轻敲,男声、女声、童声窸窸窣窣,含含混混。
他听了很久才惊觉,是“望山走倒马,望山走倒马,望山走倒马……”
密匝的声音越来越大。
程爱粼亲吻他的时候说了,望山走倒马!
马雄飞猝然一凛,周遭大变。
他眼一晃,手和脚都小了。
“这是西游记的第九八回 ,我开始讲,常言道:望山走倒马,离此镇还有许远,如何就拜!若拜到顶上,得多少头磕是?……”白发的老嬷嬷喉音饱含风霜。
“什么叫望山走倒马?”一只肥嘟嘟的小手举起来问。
老嬷嬷看着8岁的小雄飞,“就是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很远。我和阿飞你是好朋友,可阿飞有很多自己的小秘密,”老嬷嬷笑嘻嘻,“阿飞不跟我分享,我常常不知道阿飞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们看起来很近,但实际上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