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樊谣小时候参加背诗比赛,奖品是一个转笔刀,她在镇上的文具店里见过,比平常的转笔刀大很多,后面有个把手,将铅笔插进去转啊转就能把铅笔削好。
她天天抱着唐诗三百首,字都认不全,也不懂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自己想要那个奖品。
最后她毫无悬念地拿到第一,颁奖时第二名的女孩在台上哭了,她用手臂捂着眼睛伤心地说:“可是我好喜欢那个转笔刀。”
所有人都望向樊谣,老师蹲下来对她说:“樊谣,你作为班长,把奖品让给别的小朋友好吗?”
老师把樊谣怀里的转笔刀递给女孩,女孩破涕为笑,皆大欢喜。
那天樊谣得到了所有掌声和赞美,可是没人知道她喜欢的是那个转笔刀,喜欢得不得了。
她回家问妈妈:“我错了吗?”
妈妈摸着她的头说:“阿谣,你是个好孩子。”
她从来不哭,委屈了不说,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她一直在做好孩子,可她想要的,一样都没得到。
樊谣成为陆远昶经纪人的第十四年,出现了一个叫周申申的编剧。她跟池漪长得很像,是陆远昶一眼就会喜欢的类型,一样年轻,一样天真赤诚。
接触了几次,樊谣又觉得不一样,周申申的眼睛里有池漪缺少的勇气和倔强。
因为这个小编剧,陆远昶跟樊谣吵过一架。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争吵。
吵完后陆远昶拂袖而去,樊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霁月清风,如他的名字那样,是一轮永恒的阳光。
她追逐心中的光走到他面前,他对她说:我把我的后背交给你。
是啊,樊谣哑然失笑,这么多年了,我得到的只有你的背影。
樊谣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她回到家乡,这里永远在下雨,樊谣搬了张板凳坐在屋檐下。小时候的她总坐在这里,抬头看这天井外的一方天空,努力想要看到更远,远处有她向往的世界,似乎只要走出去,太阳与山峦都在等待她。
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樊谣忽然说:“我高三时暗恋过一个男生。”
妈妈在一旁剥绿豆皮,闻言问她:“你们班的?”
“不是,是另一个学校的。”
“那他知道吗?”妈妈笑着问。
樊谣伸出手,看着雨滴顺着青色的瓦片无声地落在手心,她摇摇头轻声说:“他不知道。”
有颗种子悄悄落在古井里,在残月映照下开出了一朵无人知晓的花。
那天夜里,樊谣拉开布满灰尘的椅子,在小时候写功课的书桌前坐下,旋开钢笔写了一封信。
陆远昶先生:
展信佳。
最近我常在想,男人与女人如何才会爱上对方。在我们相处的漫长时光中,大概有三两个可以相爱的瞬间,但我统统错过了。假如我是一个坦率的女孩,无所顾虑,灵魂轻盈,我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上前问你的名字;多年后见到你,我会告诉你我是为你而来;我会向你坦诚我的嫉妒、我的倔强、我的骄傲与自卑。
但我没有这样做,这些统统不是我。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坦率的人。
写到这里,我确信这封信永远不会交到你手上。
那我不妨大胆一点吧,陆远昶先生,我想我是爱你的,我向来羞怯说出“爱”这个字眼,对父母没有说过,对朋友也没有说过,总觉得说出来就掉价了。我悄悄积攒了一辈子,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我爱你端着酒杯跟人交谈时用余光在人群中寻找我;
我爱你衔着烟用手指划火柴,眼睛在火光摇曳下微微眯起;
我爱你一身华服穿越人潮径直向我走来;
我爱你全力信任我,愿意把后背交给我;
我爱我们相处的每时每刻,我不后悔每分每秒;
亲爱的陆远昶先生,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我不感性,我很少读诗,也不爱戏剧,我跟你是不同的人。但我知道你喜欢的狄更斯说过这样一句话——成熟的爱情、敬意、忠心并不轻易表现出来,它的声音是低的,它是谦逊的、退让的、潜伏的,等待了又等待。
我希望你快乐,但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权利不快乐、犹豫、三心二意。
我祝你永远自由。
(九)
樊谣离开了公司,但她没有如传闻中那样跳槽去赫赫有名的WB影业,圈内关于她的传言众说纷纭,她却消失了。后来有人在斯坦福遇到她,原来她回美国读了MBA。过了几年,樊谣成立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又把公司带回国。
有杂志来采访,问了她一个问题:如何定义你跟陆远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