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冷香若有若无,与夏夜十分相宜。
烛火将二人的侧影拉长映射到纱窗上,虽是同席而坐,远远望去二人之间却似隔了千重峦嶂。
对于宇文迟的淡漠态度,身为兄长的宇文珩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反倒是和颜悦色地为他再斟了一杯茶。
“方才有那么一瞬,朕觉得原儿是真的想杀了朕,那那样被仇恨蓄满的眼睛朕见过太多了,可没有一次像方才一般令朕心惊肉跳。他的眼睛与阿芷太像了,每次看向朕时,朕都觉愧疚难当。”宇文珩想起方才冰冷的刀刃贴着头皮而过的森然杀气,不觉后脊发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仔细地用叉竿将窗页支好,目光如炬,逡视着幽深漫长的皇城暗夜。
一股清凉的夜风伺机钻进了室内,吹面不寒,叫人神清气爽。
宇文迟对于兄长早先在沧州封地与公孙家的故事也通晓不少。
世人都道帝后鹣鲽情深,二人年少相识青梅竹马,届时陛下还身为祁王时便明媒正娶公孙家小女公孙若入门,婚后二人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祁王身登大宝后,公孙若封后,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前公孙皇后留下一子后便难产薨逝,帝感念故人,再无续娶。
可事实却要无情得多——
宇文珩所慕从始至终都不是故去的公孙皇后,而是公孙家的长女,公孙皇后的胞姐,公孙芷。可惜公孙芷与时任定北侯的顾晋安情投意合,结为连理,这才断了祁王宇文珩的念想,后因朝野情势考量还是与公孙家结了亲,迎取了公孙家的次女。
如此思来,当年宇文珩遣九歌刺客窃宝一事就显得更不似他所言那么简单了。
不过,其中有没有另一层的深意,如今也已然不重要。
“原本暗影回禀朕说原儿已经知晓当年内情后,朕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处断,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朕没料到竟还有九歌余孽幸存于世。此番幸得七弟宝策,此事才得以两全。”宇文珩伸手认真地理着衣襟上的皱痕,就像在抚平着无形地褶皱一般。
“皇兄言重了。”
宇文迟淡淡地回了一句,抬眼望着被窗柩隔开的湛蓝夜空,自顾自地说道:“这孩子是个黑白分明的好人,像极了他的父亲……不,比起他父亲要更为通达知世。我想即便你今日未依我言行事,他也断然不会真要了你性命,只是往后,很多事情却不好再说了。”
“七弟这些年身在江湖却对天下变局洞若观火,为兄佩服。”宇文珩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暗藏着警惕的审度。
宇文迟放下茶盏,怎会不明白帝王的疑心,他站起身来,仪态谦敬地施了一礼:“司掌天下那是皇兄的本事,愚弟一介布衣草民,只求安身立命,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七弟过谦了,如今江湖谁人不知山外楼,谁人不晓山外楼主易怀之。”宇文珩目光落在眼前的灰衣青年身上,对于他这个幼弟,他从来不曾真正了解。
“山外楼不过就是一帮江湖浪客组成的庇护所,皇兄眼中能容得下这片瓦,愚弟便得有一块栖身地,若是容不下,山外楼自然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宇文迟神色淡然地陈述道。
蜡烛的光亮逐渐暗淡下来,室内一时间变得昏暗异常。
宇文珩蓦然大笑,神色恢复一贯地亲和,他伸手扶住宇文迟的手臂,笑道:“七弟此话实在是见外了,为兄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宇文迟神情静穆,退到一旁。
宇文珩取过烛台旁的铜剪,将烛芯末端烧焦的一截剪断,蜡烛火焰瞬时复燃,室内恢复了光亮。
“眼下殊儿身陷边疆险境,刘、张两员大将接连折损,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暂时还不能允了原儿的自由。”宇文珩叹了口气,望着眼前随风摇曳的烛火,眼前一片恍惚,“朕年纪大了,加之这些年劳心焦思如今已是百病缠身恐时日不多。殊儿是大周的储君,无论如何,他必须活着回来。如有必要,朕会为他扫清路上的一切阻碍。”
宇文珩神情坚毅,眉心的刻痕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不怒而威。
看着眼前这个满身帝王威严的天子,宇文迟只觉得出奇地陌生,已然忆不起这位与他年龄悬殊兄长旧时的面貌了。
“看来皇兄心中已有了决断。”宇文迟目清如镜。
宇文珩笑而不语,那双老态尽显的眼里却已然有了答案。
“既然如此,可有兴趣与愚弟做个赌?”
——
藏风谷。
覃柘循声转头望去,却见原本被阎如恕用蛊虫控制了的左左竟恢复常态了。
“左左,你能动了吗?”常安歌见左左开口说话了,便也忘了寻常的教条规矩,欣喜地握住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