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把请假条塞给门口的保安,保安看她面色着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江鱼只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爸死了”,保安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赶忙将她放出去。
太阳照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握在手里的纸币被汗水濡湿了一些,江鱼沿着街道向前走,一边往繁华处去一边留意路过的出租车。
终于招到一辆车,江鱼拉开车门坐进去,快速地跟司机报了地址,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后排座椅上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江鱼忽然就想起了《断头王后》里的这句话,那她现在算什么?重生是命运赠送的礼物,而她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一个时不时搞家暴的家庭经济支柱。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江鱼付过车费,司机找了她八十的零钱,江鱼握着钱恍恍惚惚走进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人让她茫然无措。
去前台问清楚情况,护士给她指了个楼梯,让她上楼去319看看。
江鱼定下心神上楼,无论如何,事情还不到最糟的时候,往好的一方面想,江牧死了,以后就少了一个搞家暴的主力军。
死亡对她来说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甚至,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江鱼想起自己死后一家人买了二手房,那说明江牧和胡丽娟应当还有些积蓄,够一家人省吃俭度过这段转折时期,加上施工过程中出现死亡事故,相关单位或多或少都会有赔偿。
事情还不算糟糕。
江鱼推门进入319病房,一个房间里住了好几个病人,里面闹哄哄的,还放着电视,江鱼看到江昊背对着房门坐在一张病床前,胡丽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姐,你来了。”江昊一看江鱼来了,连忙站起来让开位置。
“妈怎么了?”江鱼眸光淡淡的,胡丽娟此刻安静得不像话,苍老又疲惫,一点也不像醒着的时候将她摁在床上扇耳光,还用衣架抽她的人。
“就是睡着了。”江昊面色惴惴不安地看向江鱼,“姐,我,我们该怎么办?”
“家里有其他亲戚来过吗?”江鱼蹙眉,她现在未成年,很多手续没办法跑下来,胡丽娟现在又这副样子,不知道要几天才能缓过来。
“大伯在路上了。”
“嗯。”江鱼点点头,放心不少。
江武是江牧的亲哥哥,也是她大伯,江鱼记忆中他们一家人为人处世都还不错,尤其是以前大伯母还好几次和胡丽娟说让她别打孩子,也就是她,只是胡丽娟没听。
清官难断家务事,后来大伯母见劝也没用,也就不再劝了。
退一步讲,江牧平时也是稍有不顺心就揪着胡丽娟打,胡丽娟遇到不顺心的时候就把气撒在她身上,暴力版本的踢猫效应,无能与愤怒情绪的传递,她是最终的接收者。
一家人,江牧独揽家庭地位大权,没人敢忤逆她,江昊没事,毕竟胡丽娟和江牧都舍不得动他们的宝贝儿子,她就是最底层。
想想挺可笑的。
“姐,你,你怎么……”
“我怎么?”江鱼的面色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爸死了你挺高兴的吧。你恨他。”江昊直勾勾盯着她看。
江昊的话不知道怎么戳中了江鱼的痛点,她忽然控制不住笑出声来,“对啊,他死了我高兴地要死。”
懒得管那么多,反正她与这个弟弟也没什么情谊,从小到大,她什么事都得让着他,处处照顾他,可她还是被打,江昊就在一边看着。
管它什么重生不重生,管它什么蝴蝶效应,江牧的死对于她来说只是糟糕的人生里少了一个糟糕的人,以及,多了一个一辈子都没办法释怀的过往。
“你还有没有良心!”江昊忽然不可置信地嚷起来,引得同病房的人纷纷这边看过来。
“初一的时候,我被他拽着头发往墙上撞,撞晕了,就去小医院缝针,然后第二天继续去学校上课。”
“初一下期,他们夫妻打架,我被啤酒瓶砸破头,去医院缝针。”
“初二,他把我关在房门外一晚上不让我进门,我在楼梯上坐了一晚上,冬天,第二天高烧得神志不清。”
“初三,他在商场当众扇了我一耳光,我被打出鼻血,来往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还有高中的事,还有更多我已经忘得差不多的事,你要我一件一件抖出来给你看吗?你当初不是亲眼见过吗?你忘了,我忘不了。”
江鱼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平铺直叙,只是不知为何,说着说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记性不好,字面意义上的记性不好,不记仇,什么恩怨都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