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死了，得是烈士吧？”
“听说里头那个还挺年轻的，姓毛还是姓什么的，家属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赶都赶不过来。这要是死了，真是……唉……大过年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得多难受……”
手术室外围了不少住院病人和家属，都是听说缉毒重伤了一位警察，凑过来看热闹的。
警方倒是留了两个年轻的协警守在手术室外维持秩序，但势单力薄，根本管不住那么多张嘴，无论他们怎么示意大家“安静”，围观的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
谁也没有注意到，墙角里蹲着一个姑娘。
她单薄的身子裹在一件格子棉服里，袖口磨白，隐约露出一点棉絮，裤子也有些短，蹲在那露出两截光溜溜的小腿，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的头颓废地埋在双膝之间，只露出几缕乱糟糟的长发，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她就这样一直屈膝埋头，直到手术室的大门突然拉开，她才猛地一抬头，眼沟里两道来不及擦拭的泪痕，风一吹就冻成线了。两个眼窟窿就像河面上被砸开的冰洞，深不见底，陷进去就是绝望。
“都不要吵，让条路出来。”开门的是个男医生，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围观者，大声问道，“家属呢？哪个是家属？”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大家依旧紧紧挤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手术怎么样？人抢救过来了吗？”
医生见怪不怪地扫了一眼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又提高了几分音量：“家属呢？没有家属吗？”
两位年轻的协警艰难地从人肉中挤了进来，不等他们说话，那墙角的姑娘乍然站了起来，颤抖道：“我是家属。”
那两个年轻的协警皆属别的中队，只是因为人手不够临时被调来帮忙的，见边小槐说自己是家属，相互看了一眼没作声，真以为她就是家属了。
医生冲着边小槐点点头，嘱咐道：“人快不行了，想见最后一面的话就进来吧，他签了份捐赠协议要告知一下你们家属。”
边小槐一听“不行了”，血液立马噌噌往脑子上冲，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稳住心神，急急忙忙跟着医生进去。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刚刚赶到里面，心跳就停止了。
医生虽然见多了生老病死，但是每次面对这种残忍的生离死别场面，都心有不忍，尤其是他们看到边小槐可怜兮兮的眼睛，更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同情。
“他做手术之前签了器官捐赠协议，万一手术失败，他想把能用的器官都捐出来。”刚才引边小槐进来的那位医生递给边小槐一份协议，“这件事我们有义务通知家属。”
“……”边小槐心如刀割，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医生看着她的眼睛，好心道：“器官捐赠基本上都是有时间限制的，短时间内必须移植到相匹配的活人身上，如果你们家属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们可以优先安排。”
他看得出来，边小槐有眼疾，不出意外是个盲人。
没想到边小槐拒绝了：“我不要。”
她不要他的眼睛，她只要他回来……
心不听使唤地开始抽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痛，像是心上破土而出了无数根尖刺，然后又调了个头统统扎了回去。
她爸死了，她妈死了，申哥也死了。
所有她爱的人都死了。
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孤寡命，身边人都要被她一个接一个克死，她只能独自一人苟延残喘在这个世界上……
医生张了张嘴，本想再劝她两句，可看她那副魂飞魄散的伤心样，估摸着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叹了口气，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道：“节哀顺变。”
边小槐是很悲哀，但她在手术室里并没有哭，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感支配了她的全身，麻痹了她所有的感官。直到尸体推出手术室，窗外的寒风吹进她的脖子，狠狠刺激了一下她的知觉，她才突然软下身子，趴在推车一角放声哭了出来。这一哭，撕心裂肺，溃不成军。
人人皆以为边小槐是这不幸殉职的警察家属，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为了照顾边小槐的速度，两位协警连同护士一起推着担架推车，缓慢地朝通往太平间的电梯方向走着。
从手术室到电梯，短短三十来米的一小段路，边小槐仿佛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红色的楼层指示灯不断闪烁着。
等了很久，终于“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辛苦大家了，小毛警官的家属已经在外省赶过来的路上了，医院这边暂时还需要你们辛苦辛苦。”熟悉又久违的声音从电梯里传了出来，“小槐你怎么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