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酿回到申王府时,已是日落时分。她绕过门廊,径直朝西厢走去,脚步带着些许匆忙。
阴阳轮转,室内昏黄一片,烛火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中摇曳生姿。
一个白胡子的老丈正在为榻上之人施针,模样专注,下手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松酿站在床尾,静静看着幺叔熟练地将那细如牛毛的银针一根根拔下。
榻上之人正在熟睡,气息平稳,面容平静,胸膛规律地起伏着。
谁能想到,这平日疯疯癫癫的傻子睡着时倒也与常人无异。
等了一会儿,待幺叔施完针,松酿方才开口,问道:“幺叔,他何时能恢复神志?”
老者抬起衣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没好气地瞟她一眼。
“没看见我头上的汗?就不知道尊一下老,枉我这些时日都在为你的事情劳心费神。”
松酿陪着笑,赶忙抄起案几上的白帕子,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好声好气认错道:
“幺叔说的是,是我不懂事,您受累了,这陈家好到底怎么样?”
幺叔见她这幅难得的乖巧模样,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倒也不再为难少女。
毕竟她现在贵为当朝七公主,可不是曾经那个黄毛丫头,就算他不给她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皇家点面子;就算他不给皇室面子,也要给赵佖那小子面子。
他对这个半路寻回来的妹妹可是上心得不得了。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是操碎了心。
都说长兄如父,可他不仅要做爹,还当起了娘。
对这丫头的衣食住行没有一样不亲自过目,生怕没给她最好的,恨不能将这些年了她落下的全给补上。
“他身体无碍,只是受惊吓过度,外加心绪郁结所致,要想治好,怕是不易。”
松酿望着榻上面目平静、呼吸匀称的陈家好,心头一阵悲凉。
他若是一辈子不清醒,她如何得知当年之事的真相,又如何向那人交代?
“连幺叔都无能为力,看来是上天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我......”
幺叔暗暗蹙眉,眼神迷惑地望向少女,不知她为何这般心伤。
不过是路边捡来的傻小子,就算治不好,王府也可保他一世安康。
不忍看她这幅失望的形容,老丈遂补充道:“倒也不是没有希望,只是这疯癫之症,多半是心魔所致,何时能好我亦说不准。”
松酿惨淡一笑,朝幺叔颔首致谢。
“那就有劳幺叔了,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医好,他对我很重要。”
少女一脸认真,水盈盈的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烁不定。
幺叔忍不住抬眼望向榻上之人,又扭头看回面前的七公主,神情疑惑却又暗自兴奋。
莫非,这小子和这丫头之间有私情?不然为何对他的安危如此在意?
所以当他一本正经将自己的猜想讲给赵佖时,后者差点将一口刚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
“幺叔,您这联想能力还真是......”
赵佖哭笑不得地望着面前神情严肃的老者,一时词穷,无语地摇了摇头。
幺叔不解地蹙紧眉头,本以为自己的揣测十之不离□□,但看赵佖的神色,却不似这样。
“那她为何那般紧张那个傻小子?我看他也不怎样,比起佖儿你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我还心想——”
“幺叔,您想多了,嘉儿对他无意,只是有件事情需要向他求证,故才希望你赶紧将他治好。”
赵佖怕幺叔又扯远,赶忙出声打断,顺便替松酿解释,以免幺叔想东想西。
“我就说嘛,这丫头眼光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好歹也是她的女儿......”
幺叔说到后面,突然戛然而止,目光中闪过一丝遗恨,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您又想起母亲了?”
赵佖望向老丈,睫毛轻颤,眸光渐渐暗淡,似烛火燃尽,刹那间失去了光彩。
“只是感慨罢了,望着嘉儿,时常会让我想起与你母亲在药谷学习的那段时光,她们同样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您放心,当初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佖紧捏拳头,面前浮起朱太妃那张媚俗美艳的面容,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可如今官家还需要她来牵制简王,他不会允许你轻易动那女人的。”
幺叔所言,着实不虚。
虽然简王在三年前的皇位争夺中功亏一篑,但其威望却不曾因此被彻底磨灭。
尤其是军功,那都是他用命换来的荣誉,自然不能轻易被抹去。
军中同僚,亦是十分敬服简王的杀伐决断。
在与金人的争斗中,若非简王殿下,他们早已战死沙场。
朝廷派来的那些文官,个个只会纸上谈兵,遇上真正的战事就怂了,只顾着自己逃命,那还顾得上他们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