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薛成璧的手抚在自己脑后,那么有力,那么可靠,像什么呢——
“太疼的话,”薛成璧说,“在我这里,你可以不需要长大。”
周瑭一怔。
眼圈慢慢泛红,无声无息地,一颗泪珠从干涩的眼眶里滚落。
是啊,像壳。
薛成璧像他的壳,在这里他不用担心受到任何伤害,他可以不用坚强,不用冷硬,可以委屈、伤悲,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出自己的柔软。
反正薛成璧会包容他的。
反正薛成璧会保护他的。
决堤一般,汹涌的情绪几乎要把周瑭淹没,他不再压抑,诉说着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心事,有时抽噎太过,连话音都听不清。
而薛成璧只是耐心地倾听着,不断用手掌抹去他的眼泪。
到最后,周瑭抛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哥哥,我其实、其实是个小郎——”
“嘘。”薛成璧食指点住他的唇。
周围有别人吗?
一阵凉意蹿过脊柱,周瑭找回了理智,擦掉眼泪,视线在四下搜寻。
人没看到,却看到了薛成璧想藏起来的伤口。
“是我母亲做的?”
薛成璧想否认,并想侧过身挡住。
周瑭蹙眉:“伤口太新了,一定是她。别躲,我帮你包扎一下。”
说着就要扯自己的衣服。
薛成璧按下他的手,将薛沄留下的衣袖和臂甲递给他。
周瑭抖开衣料,在上面看到一只藏青色的三眼吊睛虎纹样。那臂甲他在薛沄身上见过,也雕刻着一只三眼吊睛虎。
他对此非常熟悉:“武安侯的族徽?”
薛成璧颔首:“将军这是在护着我。有此盔甲,待我到了边疆,无论是谁都会将我视作武安侯的人。”
“……嗯。”周瑭闷闷应了声。
薛成璧这才意识到,刚才无意中说出了自己要奔赴边疆的消息。
但周瑭没问。
……就像他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一样。
他只是默默撕扯出布条,双臂穿过铁栏杆,包扎在了薛成璧的伤口处。
那伤口很浅,早就不再冒血了,但此刻薛成璧才觉得那处伤真正被治愈。
包扎好后,他碰了碰……嗯,果然是个符合周瑭审美的张扬蝴蝶结。
气氛稍松,薛成璧问:“你阿娘回来了,开心吗?”
“我不知道……”周瑭犹豫道,“我应该很亲近她的。”
“不用逼自己。”薛成璧道。
这时,薛沄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
“该走了。你不能在这里留太久。”
不指名道姓,周瑭也知道她提醒的是自己。
他觉得猝不及防。
薛成璧就要走了,这会是他们几年内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但“好好道别”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
故事的主人公终于要奔赴属于她的前程,周瑭不可能语出挽留,也做不到笑着送别。读了一肚子书,哪一句都无法确切表达他的心思。
在复杂的感情面前,一切行为和话语都变得浅薄。
他只好干巴巴地道:“母亲在催我……我走了。”
刚往后退一步,薛成璧忽然出声道:“下次见面,我就不做你的兄长了。”
周瑭停下脚步,“啊”了声:“为什么?”
他不明白原因,薛成璧却笑了。
是啊,他再也不想做他的好兄长了。
凭什么为了他好,便要将他拱手让人?
滚。
他的光亮岂能与他人分享?
薛成璧感到由衷的高兴:“等我回来。”
周瑭摸不着头脑,还想再问,但监狱的通道里又传来薛沄清嗓子的声音,提醒他尽快离开。
他只好先放下疑惑。
“我等你回来……还有,我会给你写信的!”
写了信,他们的生活就连接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一样。
“我会看的。”薛成璧顿了顿,道,“周瑭,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周瑭再次停住脚步:“什么?”
“一件心事。藏在心底,有关你的一件事。”
薛成璧一双凤眼注视着他,浅色的瞳孔变得幽深。
“过来。”
周瑭不疑有他,听话地走过来。
表情很乖,带着几分纯真的好奇,仿佛只要是他说的,无论是什么都会信。
薛成璧伸出手臂,穿过牢门的阻碍。双手捧住少年的脸蛋,指腹摩挲过鬓角柔软的发丝。
“闭眼。”他说。
周瑭眼睫颤了颤,照做。
耳边对方的呼吸似乎有些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