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余低头双手接过书摞,分量沉甸甸得向下坠了一下:“大人过誉,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从这天起,为了能赶在指定时间前完成,他连续点灯伏案,几乎住进了翰林院。青砖那么厚的两册史书,就是不眠不休地抄录也来不及,何况还要考据资料,弥补缺损。
夜深人静,窗外缓缓飘起了雪。
整个翰林院独留下祁余一人。
没有同僚烧炭生热,室温骤降,外加窗沿漏风,祁余不过翻阅文献的工夫,手中的毛笔就被瞬间冻住了。
祁余没有取暖的东西,顾盼片刻,无奈将笔尖含入口中,覆盖冰碴儿的毛笔被舌头裹着焐了半晌,重新变得柔软。
他借着微弱的烛火,连忙记下方才查询到的内容,身后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祁余回首询问:“是何人?”
火光照亮沐子辛的脸,也照出他眉眼间浓浓的担忧:“世臣?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祁余眸光闪了闪,重新坐正身形:“快了,还剩下些事情没有做完。”
祁余自知是被人故意为难了,让沐大哥知道只会徒增对方担心,表现得冷漠,沐大哥就能早点儿离开此处……
谁知对方越走越近,还忽然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抚摸过一寸寸指节。
“林茂时就是这般刁难于你的?”
沐子辛焦急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一点责备,捧着祁余通红异常冰凉的双手,鼻尖一酸,心里刀割般的疼。才几日不见,祁余的手上就布满一条条冻裂的伤口,有的还挂着鲜红的血痂,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若是应太师还在,那个朝气蓬勃的应小公子又怎会这般消极低沉,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祁余迅速抽手,本以为无人知晓的事情蓦然被人发现,不由红了耳根:“没有,沐大哥多虑了。”
沐子辛看他还想要独自扛着,一时压抑不住心痛,指着书摞愤愤不平道:“那这些,你真打算在十日之内全部誊抄完?”
祁余一惊,他怎么会知道?
……
视线下移,沐子辛的一身官服提醒他恍然想起,林茂时还兼任礼部尚书,二人素日必然免不了接触。
如今再无需遮掩,祁余也不再否认:“沐大哥还是请回吧。”
沐子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激动,想起此行的目的,软了态度:“世臣想要完成的事,我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个汤婆子,不容拒绝地塞到祁余手中。
“冬夜严寒,我听说你没有领到木炭,特意拿了些过来……”
祁余望着对方认真的表情,感受掌心传来的温热慢慢扩散到全身,忍不住眼眶一酸涌上泪花。
他多想贪婪地将这难得的温暖保留久一点,再久一点,然而现实和理性却不允许他有丝毫放纵。
“沐大哥,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茂时有意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自己默默受着就罢了,若是有人出手相助,说不定也要受到连累。沐大哥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自己,要是再被牵连,他真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沐子辛看破他的顾虑,勾起淡淡的笑:“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
就这样,祁余眼看着自己腿边有一小盆木炭被偷偷点燃,火苗跳跃着慢慢向上攀升,带着温暖的空气包裹住他,逐渐柔软了他冻僵的四肢。
接下来的十日,一旦沐子辛有时间就会悄悄到翰林院,帮忙查找资料,研墨秉烛,清晨再把燃尽的炭渣收好带走,不给别人留下说祁余闲话的把柄。
祁余也终于赶在限期前夜,完成了根本不可能的任务。
996见前辈不着急见任务对象,成天和姓沐的扮演一对比翼齐飞的苦命鸳鸯,想着这下忙完总归有时间推进一下任务了,不禁幽幽地问道:“前辈,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怀颢这么一个人了……”
都快两个月了,前辈连怀颢的手都没摸过一下呢啊啊啊——
“你别急。”祁余知道996什么意思,撂下毛笔,查看了下皇帝那边的近况,“你难道忘了那夜偏殿,怀颢趁我昏迷和齐运鸿说了什么?”
996一愣,没想明白其中联系:“他说要派人一直盯着你?”
可是单纯盯着又有什么用呢!
祁余笑笑:“那我问你,如果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一个贴身的仆人,你们主仆之间的关系怎么才会长久?”
996认真思考了一下:“那它……要足够聪明,要绝对服从于我,最好我不用说什么它都能明白我的意思,还能……帮我解决我不方便出面处理的问题。”
“好,说得不错。”祁余鼓励道,“那我再问你,你觉得齐运鸿对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