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入夜,果然只有卓荦没有离开过刘延礼的视线,深夜,当只有卓荦醒着看守时,刘延礼将他唤入帐中。
“殿下有何吩咐。”
刘延礼盘腿坐在榻边,侧昂着头看他,卓荦十六七岁,身板模样已有草原勇士的派头,只隐约剩些少年气,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可以算成熟精干,然而将将九岁的刘延礼却能看透他,贵族出身又有些本事的傲气孩子,不会轻易臣服于谁。
卓荦见梁王不说话,便在一旁站着,也不说话。半晌,延礼道:“本王知道,你一定不是院判的人。”
卓荦看了看刘延礼,听他继续说:“本王有一件很挂心的事要人去做,我不信他们,却觉得你不错,你能不能帮我?”
“属下职责所在,无令不从。”
延礼起身点灯,帐内并不暗,但他总是觉得不够亮,每夜但凡醒来,定要添上几盏灯:“或许你也听说过,我额沃遇害时,小妹就在她身边,但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本王心中,世上只有她一个亲人了,必须找到她。”
卓荦觉得这话是有些大逆不道的,不说旁出的兄弟子侄,大汗可是梁王的祖父,怎么能说只剩吴国公主一个亲人?卓荦低垂着眼眸问:“殿下可知公主具体是在何处走丢的?身上可有信物?”
“她那时候才满周岁,小孩子,两三年里模样早已变了,我记得,她手腕上有胎记,左右手一青一白,像镯子箍着,不像大了会消的。物件嘛,是有一样,若查到一枚天鹅锥的下落,或许能当条线索,那锥玉上雕着她的名字,是用汉字刻的渊渟二字,恐怕世间只有这一枚。”
延礼起身找笔,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本王不知这件事要做多久,只能说,你有心,本王就不会亏待你。”
卓荦接过纸条细看,他不懂汉字,只好记下两字的笔画模样:“公主是在上京走丢的,属下当从上京故人查起,此去无由,若旁人问起属下行踪,殿下怎么说?”
“本王与萧纳大人偶有通信,你携封信件静静去,他们会觉得你是本王的信使。”
卓荦点头,转身要走,延礼小声嘱咐:“务必隐藏行踪,千万小心行事。”
卓荦停住:“广平地阔,殿下也千万小心。”
延礼回他一笑。
卓荦不知道梁王到底派了几个人去寻找公主的下落,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找到,找到会如何,找不到又会如何,但有两点是清楚的,第一,他和梁王之间结成了某种联盟,比表面上的关系更进一层,第二,他要尽心寻找吴国公主的下落,这不仅是梁王的家事,也是国事。
吴国公主满月的时候,上京太子府来过一个道士,太子刘浚也爱些周易阴阳,便请道士与两个孩子掐算八字。
那道士看到延礼时很是夸赞了一番,什么富贵无极,岳峙飞龙,总之就是好,瞧了瞧八字,又说他敏慧过人,一世坦途,只不惑之年有惑,兼听善思,必能化解,又嘱咐太子说,世子是来历劫的仙家,千万少动兵戈,勿要亲手杀生,方能完劫归真。太子似信似不信,只觉道人批命来去总是那几句。
嬷嬷把公主抱出来的时候,道士观相很是踌躇了一番,许久方问:“恕贫道冒昧,娘娘结珠之时可生过病吗?”
嬷嬷道:“天神了,这也能相出来吗?三四月上娘娘是病了一场,险些落胎,一夜做了个微风起尘的梦,醒过来病也好了,胎也安了,必是天神保佑,都说公主腕上的胎记就是天神显灵的标记。”
“胎记?”道士扶着襁褓仔细一看,像是安心了一样点点头说,“公主面上有些不足之相,但得神灵眷顾,必定性命无忧,常言道,有得必有失,往后只怕会受些坎坷曲折。”
太子追问:“可有化解之法?”
道士想摇头,又觉不妥,强笑说:“殿下莫急,也就是延医吃药,咳咳喘喘罢了,常言也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主是有后福之人。”
送走了道士,太子嘱咐家下人不许给太子妃透露太多,太子妃身子还没养好,身边人说起来也都是世子贵不可言,公主福泽深厚之类的话。
吴国公主手上一青一白的胎记,与北契白水青山起源的传说不谋而合,贵族间就有传言,说吴国公主定是保佑北契强盛的贵女,所以后来,太子被诬告篡位谋反之时,北契王盛怒之下将太子贬为庶人,围墙囚禁,却没有处罚太子妃,而是让她继续照顾皇孙和公主。
太子在禁院内病故不久,上京太子府被盗,太子妃被杀,公主下落不明,延礼因在宫中,幸得躲过一劫。
年幼的延礼先后失去了父母,他的家破人亡拜两人所赐,一个是院判刘辛,他是诬告太子篡位的主谋,还有一个是自己的阿耶,如今的北契王,他没有杀死自己的儿子,却是他死去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