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琅月眼波微转,眸中拢起怒火,一掌将手边药碗砸碎在地。
浓褐色的汤汁兜头泼了那老医士一脸,成人的惊呼与孩子的啼哭登时响起,她一把扯过那老头的衣领,骂道:“老东西,你收了人的钱,用的是什么药?!”
老医士气得满脸通红,扯着嗓子道:“天地良心!铺里确实没好药了!若非他们一早跪在药铺外边磕头,今日本是不该开店的!”
琅月冷笑一声,给季淮打了个眼色,抬手将老头推到他身旁,转身往医馆后院走去。老头见状顿时慌了神,喊叫声都劈了岔:“童儿!童儿!给我将她拦住!”
那人群中原本不知所措的小药童听了老头的话倒像有了主心骨,拔腿便朝琅月的方向追去。
季淮眼皮未动,地上碎了的瓷片却倏然腾空悬在药童与老头的眉心正中。两人吓得腿软,后退一步,那瓷片便紧逼三寸,生生将二人怼到了墙角。
“那姑娘……好本事啊。”同行的病死鬼飘在老医士的头顶,一边瞅着他脑壳儿上残留的药渣,一边喃喃自语,“这老畜牲吃的可是人血馒头。”
同行几日,病死鬼自以为摸清了季淮冷淡薄凉的性子,本也不期待他接话。谁知此言刚出,甫一抬头便对上了青年冷冽的杏眼,病死鬼哽了一瞬:“……”
季淮扬起眉,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病死鬼便道:“我好歹喝了那么多年的药,也算是半个大夫了。你看地上这药渣,啧啧啧——你看出什么没有?”
病死鬼摆了个谱,见季淮不耐烦地蹙起眉,便赶着接了上句:“这一碗里用的是好药,能吊着命,但却治不好。小孩儿年幼,天气又冷,就算勉强好了,吹着风又要病,到时还不得接着找他花钱续命?这样折腾几次,饶是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小孩?”
季淮闻言不答,眸光却泛着寒星,沉沉扫过墙角那瑟瑟发抖的老头,最后落到那原本打算接过药碗的妇人身上。
她面容憔悴,但穿戴整齐,衣料皮毛虽算不得上品,却也有些价钱。
大灾之年,权财当道,大户人家请得起医、囤得了药的自然犯不着跑医馆。落魄人家的孩子即使受了病,也买不了几日愈发昂贵的药材。因此这些黑心庸医真正吸的,便是那些家有余粮却无权无势之人的血。
病死鬼飘到季淮面前,好奇道:“兄台,你不是很能打吗?”
季淮掀起眼皮,瞳仁漆黑,直直穿过病死鬼透明的身子落到老医士脸上。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老头被他这一眼瞧得心惊肉跳,唇齿打战,“你这般盯着我作甚!”
“找到了!”琅月提着几大包药材,一脚踹开偏门走进屋内,望着老医士的眼睛像是沁了血似的,“行医者无德,我真是替你丢人。”
堂里众人原本还有几分茫然,如今看着琅月拿了好几袋包装细致的药材出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事关自家孩子的性命,众人心中生恨,望向老头的目光都巴不得将他活剐了一般。
季淮见余琅月行事顺利,抵着老头的瓷片略撤了几寸,那老医士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当即滑倒在地上。
病童家属中已有男人怒火中烧,见状一把扯过老头的领子往他脸上招呼。惨叫和擂打之声四起,直到几个清醒的孩子被吓得惊哭起来,男人才泄了力道靠在墙边,对着季淮琅月连连称谢。
“欸?老畜牲跑了。”老者趁着这档口跌跌撞撞地拉着药童夺门而出,病死鬼飘到门口,看热闹般跟季淮分享。
“嗯。”季淮垂着眼应了一声,伸手打断了家属的道谢,将门帘掩得更紧了些。
屋内药香四溢,屋外风雪嚎啕,随着玄师门徒的离去,这座小城的街道上人烟尽散。
自医馆落荒而逃的老头连滚带爬地撞入一扇小门,哆嗦着手将门闩拉死。
他晃晃悠悠回到屋中,瘫倒在榻上刚缓过气,脑海中却一幕幕浮现出琅月手中那白瓷的小瓶和那粒冷香幽淡的药丸。
——那病娃子当时确实没救了,他行医数十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这世上……果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灵药吗?
老头浑浊的眼定定望着床头,忽然冒出一丝精光,“童儿!童儿!”他挣扎着爬起身,扯着嗓子朝门外朗声道。
不久,那药童果然推门而入,老头脸上漾着奇异的笑,乐呵呵地吩咐了几句便又躺回榻上。
偏门一声轻响,小童冒着风雪朝城东而去。
老头休息了片刻,搓着手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倒茶取暖。哪知手指触碰到茶杯的一霎,脆响忽起,茶壶跃空落在地上,破了满地碎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