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地审视着她每一寸肌肤,那种即使闭上眼依然能够感受到的视线,令她内心深处缓缓攀上一种无力到极致的恐惧。恍惚中,她以为自己并非身处这幽闭的营帐,而是被置身于冰冷的祭坛,接受无数人的瞻望。
当他将她放入水中时,姜凝终于平静下来。
她对上他的眼睛,那浅灰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整缓缓蚕食着她的灵魂:“你究竟想做什么?”
关山悲渡轻声道:“现在问这个,不觉得太晚了些么?”
他精心地装扮着她,动作轻柔地拭去她身上的水珠,那动作慎重得好像一位匠人在替自己细心打造的瓷瓶上釉。
当他俯下身时,姜凝退后一步:“够了。”
关山悲渡望着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你觉得……我是在羞辱你?”
“难道不是么?”
“要是想羞辱你,我有许多方法。”关山悲渡轻声道,“我不会那样做的,你不明白我对你多么虔诚。”
“虔诚?”姜凝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来,她环住自己的小臂,强行按捺住身上因恐惧而起的战栗,“那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有生之年。”关山悲渡笑起来,不置可否地补充道。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群将他们簇拥至雪山脚下。
关山悲渡执起她的手,在那巫祝的带领下走入雪山。
这一次,这座神秘的高山终于真正向她开放。眼前的一切变得如此虚幻,在踏入山中的第一步,仿佛就已经远离人间。
那山中萦绕不去的雾气将她团团包裹,而她置身其间,却并未感到丝毫寒冷。
雪山仿佛自最高处被劈开两半,两山之间架起高耸的云梯,而她与关山悲渡就行走其上,那台阶如此陡峭,可实际却如履平地般轻松。
他们站到山顶的那一刻,恰是日出之时。
巫祝提醒他们跪下。
姜凝没有动,她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那巫祝的脸,眼中闪过愕然而沉痛的神色。
“怎么了?”关山悲渡不动声色地望向她。
“撒星满。”姜凝一字一顿地低声道,“巫祝……是撒星满?”
“不是。”关山悲渡偏过头,抬手接过巫祝手中的酒盏,“他不是撒星满。”
“你如何证明呢?”姜凝不依不饶地望着他,“光是嫁给你,已经足够叫我恶心了。对着他这样的脸,我跪不下去。”
关山悲渡笑了:“很拙劣。如果你想支开他再向我动手的话,实在是太拙劣了。”
“随你,”姜凝并未因关山悲渡的话而有任何触动,她平静地望着他,“如果你想按着我完成整个仪式,也可以试试。”
“如你所愿,”关山悲渡无奈地摇了摇头,凑到姜凝耳畔低声道,“但这些挣扎,毫无意义。”
他抬起眼,朝那巫祝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即以食指无声地敲了敲酒盏。
如同姜凝被束缚着跃过冰面那般,那面容平凡的巫祝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提至空中,他顿时露出惊恐之色,在半空中挣扎着哀嚎起来:“王上……我可以离开……您!”
“聒噪。”关山悲渡叹了口气,“走吧。”
巫祝应声而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带着惊惧到不可置信的嚎啕跌落山崖。
四周重归寂静,关山悲渡将手中的酒盏递给姜凝:“可以继续了么?王后?”
姜凝强压下失控的心跳,她紧攥着手中的酒盏,望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怔然道:“这是什么?”
“同魂酒,”关山悲渡朝日出的放下缓缓跪倒,双手交叠,优雅地举于额前,“九叶没告诉你么?”
姜凝在关山悲渡的目光下缓缓跪倒在地:“我不知道。”
“简单来说,喝下它,不论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关山悲渡轻声道,“然后,抓住你。”
姜凝偏过头,一双冰冷的眸子毫无笑意地望向他:“知道了。你喝吧。”
“等这一刻很久了吧。”关山悲渡轻笑了一声,“我说过,会给你机会的。”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目光停留在姜凝脸上:“别着急呀,你先喝。”
姜凝没有迟疑,仰头将它一饮而尽,一股灼痛顺着喉管而下,刹那的痛觉似乎要令她失语。在那惊人的痛苦中,她丧失了一切行动的能力,仿佛灵魂也要从血肉中挣脱。
她再次回过神时,关山悲渡正跪在一旁俯视着她的挣扎。
她躺在雪中,怔怔地盯着他那张俊美到非人的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他,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病态,通过那张苍白消瘦的脸,通过那失色的唇瓣。
往日里,那病气仿佛被他自身诡谲的气场和少见的容貌所压制着,直到今日,才真正被她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