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茫然地环视四周,山水天地间,仿佛只有她孤身一人。
寂静中,身后,似乎有谁在向她走来。
她回过身,双眼空洞地望向来人,确定了他身上同样湿冷的气息,她于怔然中开口:“盛……”
那人踏雪而来,抬手将她裹入一件厚重的狼皮裘氅中。
他低头拧着她湿漉漉的长发,蹙着眉,以简短的字词询问:“什么?”
“你……”姜凝终于回过神,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五王子。”
他无言地深深看了姜凝一眼,半跪在雪地里,抬手替她围上兜帽。顿了顿,伸手扯着那绒绒的毛边,遮住了姜凝失魂落魄的双眼。
“你看到了吗?”姜凝涩声问道,“湖底的东西。”
裘氅温暖,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她颤抖着望向他,却许久没有得到答案。
青年俯下身,将她横打抱起,兜帽的毛边掀起一角,她看到他同样苍白的面庞。
“你看到了。”她肯定地重复,执拗地望着他,“那是谁的骨……”
肩头的力道重了几分,姜凝促然停下话头,怔怔地望着青年的侧脸:“……是雪国人的尸骸?”她踌躇着猜测,“他们被谁所害?”
“不知道。”青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脸颊的肌肉僵硬地紧绷着,牙关紧锁,“我不知道。”
夜间,天际又开始落雪,青年沉默地走在人群最前方,怀抱着她的动作显得僵硬而仓皇。姜凝望着他的侧脸,那双翠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信念崩塌般的迷茫和崩溃。
她眉心一动,似有什么线索隐约联系在了一起:“神明……”她喃喃道。
青年的动作果然顿住,虽即刻掩饰,却依然被有心试探的她所察觉。
她无力地靠着青年的肩膀,思绪却逐渐清明起来:“神明……也会杀害雪国的百姓吗?”她低声道。
五王子垂下头,呼吸声急促,脚下地步伐更快,将闪烁的爝火远远甩在身后。
在那未发一言的沉默中,姜凝明白自己的疑问已经得到了答复。
她强忍着头痛,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梳理着连日来所有与雪国相关的疑虑。思绪无法摆脱高热的混沌,最后,暗无天日的识海中,只留下唯一那项疑义发散着晃眼的辉光。
她抬起手,冰冷的手指攥住青年的衣领。她望着他的双眼,又一次相信了那无法言明的,缥缈的直觉。
“五王子。”她皱起眉,艰难地开口,“当日,你杀死的人……是我的嫂嫂。”
青年顿住脚步,怔然立在雪中,仿佛回到学习中原语的最初,无法理解她口中任何的音节。他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
他望向怀中的女子,那双疏淡清冷的眼清明地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她指尖寒凉,像是捂不热的冰,在他颈前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寒意。
姜凝再次开口:“五王子,是你杀的她吗?”
“是。”他双唇微颤,自喉中挤出一个单调的音节。
姜凝没再说话,她垂下眼,恍惚地笑了一声,伸手贴住了自己滚烫的额头。
“这样……我还是会……杀了你。”
四周寂然,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踏入落雪覆盖的深巷。暗夜无光,雪地中的脚印像是劣质墨水于宣纸上留下的记号。
黑暗中,没有光芒拖曳出他身下的倒影。
而他,在这个湿冷的雪夜之后,再也不敢望向自己的影子。
姜凝在落水之后大病了一场,连日高热不下,几乎烧得她连讲话都不能。她昏昏沉沉地在九叶家中睡了三日,深褐色的药汁大碗大碗地灌入,最后连唾液都变得苦涩难咽。
唯一的变化,使她再也没有梦到过雪山前的人影,以及秦小曲反复的死亡。
三日如此漫长,好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将她与从前的一切完全切割。
姜国的回忆逐渐被冰雪埋葬,而那死寂的湖底也仿佛化作了高热下的梦魇。
她开始接受,不知是变得更麻木,还是更顺从。
直到那一日,她对阳芙朵说:“请教我雪国的语言。”
阳芙朵与九叶对视一眼,那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姜凝却低着头,毫无察觉地绞着被褥的一角。
雪国的语言繁冗而琐碎,不同阶层使用的语言便有极大的差别。
姜凝在学习语言这件事上表现出极大的求知欲,以及与其极不相配的迟钝。一个简单的词汇,甚至需要阳芙朵重复十多遍才能勉强记忆下来。
“她是不是烧坏脑子了?”阳芙朵忍无可忍地饮下一口茶水,“我没觉得这比中原语更难学。”
九叶淡然地擦拭着桌案上的茶渍:“她尚未痊愈,不能操之过急。”
阳芙朵看着九叶迟缓而轻柔的动作,逐渐平复了情绪:“她醒来之后,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关于那个女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