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的车队远去,金平道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那些来来往往的百姓比以往沉默。
他们默契地绕开了禅似,却又遥遥地围着他,远远地看着他。
那年轻的画圣。不。他真的年轻吗?他的脸颊凹陷,双目失神,眼下青紫,像是有十几日未曾休息了。他真的是画圣吗?他匍匐在地上,像是丧家之犬,佝偻着,蜷缩着,死死抓着那名动天下的神女图。那确实是他最好的作品。但那又如何呢?
这个世上,真的会有双目失明的画圣吗?
禅似扬起脸,泪水从那双桃花眼中滚落。真叫人奇怪,那双眼睛分明就像两只干涸的水洼。又为何会有眼泪落下呢?
众目睽睽之下。禅似笑着,哭着,扬起手,将那封裱精美的画卷,生生撕扯开来。
画圣吗?他疯了。
画中的美人,微笑着。是高贵,清冷,慈悲,庄严的。神明相。
禅似摸索着,重新抱起他那幅未曾示人的画轴。他不知揣了它多久,它沾染着他身体的温度。
这是如今,唯一一幅属于这位昔日画圣的画作啦。
禅似踉跄着站起身,沉默着,抱着他的画轴,朝遥远的北方,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冷笑话。
我好像真的比较爱写狗狗型男性角色。
原本以为禅似不是。写到这一章——《丧家之犬》啊,好吧。
第66章 故国旧事 十八
◎异端。◎
送嫁的车队自都城一路向北, 天气愈发冷了,随着他们北上的脚步,道路两旁落叶孤悬的树木也仅剩下光秃的枝丫向天际延伸而去。
车马进入了北疆, 秦小曲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顿时便被那接连天地的雪色所震撼。都城的冬日也有皑皑白雪,可那冬景却远不能与眼前相提并论。
此时尚不是北疆最冷的时节,可目之所及皆已被那厚重的大雪覆盖。这里除了无垠的白色, 便只剩下青灰。那是独属于大地的颜色, 深沉,厚重。
这里一切的生命力都仿佛被积雪所掩盖, 只剩下一颗岩石般的心脏, 在雪地里极其缓慢地跳动。而那跳动并不是为了给这片土地供给新鲜的血液,那只是为了彰显大地的存在。
只是为了人们在惊鸿一瞥时能够意识到——原来这片疆域并未被大雪所吞噬。
秦小曲定定地望着那雪景,望了许久,直到随行的将领疑惑地唤住她:“殿下?”
秦小曲尚未回过神,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自己是被呼唤的那个人,于是将目光重新落到那将领身上:“大人。”
将领朝恭敬地请她下辇,迎上来的侍婢随即将她送入一家布置整洁的客栈,他们将在这里等待,直到雪国迎亲的队伍跨过雪山, 将她迎回那片苍茫的土地。
秦小曲低垂着眼,顺从地走入客栈。这一路上,她都显得沉默,尽量免除与人过多接触。
尽管此次送嫁的队伍中, 被挑选的尽是未曾见过福安公主真容的人, 但秦小曲依旧无比谨慎。不光每日清晨长时间的梳妆, 就连开口出声都极力避免。
北疆紧邻雪域,是雪国入侵时受灾最重的地域。因战争的磨砺,这片土地上大部分居民都已撤离,冰天雪地,人烟稀少,除了守疆的士兵和将领家眷之外,几乎没有更多百姓在此生活。
这是北疆为数不多的的客栈,陈设简单,但好在店家早早收到消息,将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有序。客栈的老板是个身材微胖的青年,见众人来了,连忙走上前笑脸相迎。
秦小曲站定脚步,朝那老板平淡无奇的脸上扫了一眼,淡淡道:“多谢。”
“殿下客气了,这是哪里的话?”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秦小曲引入厢房,姿态十分谦恭有礼。
秦小曲沿着阶梯往上走,抬手脱去了厚重的氅衣,又习惯性地将它往身侧递去。老板躬身站在秦小曲身边,见状却并不上前去接那外氅,反而微微闪身避开了秦小曲的动作,为她身后赶上前侍奉的婢女留出了一个位置。
秦小曲侧头眄他一眼,又平淡地移开目光,将那氅衣递与侍女。
老板将她引入厢房后便低声告退,忙着去安顿其余送嫁的人马。秦小曲懒洋洋地靠在厢房中的贵妃榻上,房中倒是烧着上好的炭火,一路风霜在此时逐渐褪去,房内暖融融的,叫人想要昏昏而睡。
秦小曲虽倚着贵妃榻,但眼神却十分清醒,并未被这温暖的环境消磨意志。
她回想起客栈老板那个闪身躲避的恭顺动作,心中却不由得升起几分疑虑。
是她多心么?这店家的礼节谦恭端正,恰到好处。当她将手中的氅衣顺手递出时,他的第一反应也并不是躬身接过,而是闪身避开了她的动作,给她身后的侍女留出了服侍的空间。